第23章 晏如篇2
怎料会一语成谶，晏如作为鬼差的这五十年，哪里是不会无趣？简直是要逼疯她！
此时的她正坐在罗生殿一侧的案桌前，侧目就能看见冥王那张时时刻刻都在生气的脸。
不可否认，冥王容貌长得还挺清隽的。他脸上的轮廓不像其他男子那样粗犷，有几分女子的柔和，皮肤细滑白皙，眉眼细长，精巧的鼻梁、薄唇，心平气和时身上还带着人界书生的儒雅气息。
好好的清秀公子模样，只可惜长了张嘴，动不动就发怒、出言讥讽。
若是晏如知道她会得到这个下场，那日与姜宁出去勾魂的时候，她就应该少说几句话了。
姜宁和负责她们的鬼君说了一声，府里也默认晏如跟着姜宁出去熟悉勾魂流程，所以那日她一拿到命簿就去找晏如了。
晏如接过命簿，看着命簿上“中毒身亡”的字眼，不假思索地出声：“这事我们两个也许解决不了，不如去多找一个鬼差吧？”
说完，晏如和姜宁皆是一愣，晏如咬唇怪自己唐突了，她刚成为鬼差怎么可能比成为五百多年的鬼差还有经验？
晏如赶紧欠身道歉：“我是胡说的，没有怀疑你的能力！”
姜宁刚想说晏如说的也有道理，是她想得简单了，然而却被另一道声音抢先了一步：
“你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话不是姜宁说的，而是冥王。
不知何时，冥王已站在她们身后，她们侧身微微俯首以示敬意，冥王上前夺走了晏如手里的命簿，低眉瞟了一眼命簿：“你是如何猜测此事是仇杀的？”
晏如抬眼见冥王气定神和，胆子也大了几分，徐徐道来：“命簿上说是中毒身亡，而不是饮毒自尽，这极有可能是仇杀！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先到现场，而不是在这里讨论。”
冥王嗤笑出声，抬眼睨视晏如：“哦？你懂的还挺多啊？”
晏如也不敢再搭话，方才嘴巴不受控制，一股脑地就把话给说完了。就好像这样的事情，她处理过上千次，需要多少鬼差，怎么控制亡魂，她早就已经得心应手了。
敬渊也不再多说什么，持着命簿就往人界的方向去，见晏如她们在原地不敢动，便回头瞪她们：“还不快跟上？！”
冥王这是，要跟她们一起去？晏如和姜宁互相对视了一眼，晏如满眼困惑不解，姜宁无奈耸了耸肩，然后和晏如并排跟了上去。
鬼差最怕遇上因仇杀而亡的鬼魂，不管他们生前是对与错，对于突然被杀，心里都不免生出很多怨念。怨念轻的，鬼差劝几句就放下了；怨念重的，鬼差怎么劝都行不通，想法设法逃离鬼差的控制，势必要报仇雪恨才可。
而这样的鬼魂，往往会变成在人间游荡的恶鬼，为延续他们的鬼力，只能靠祸乱人界获取鬼气，最终会遭到天谴灭杀，从而沦落到魂飞魄散的下场。
若有这样的情况，当初负责该鬼魂的鬼差将被冥府定为失职，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惩罚，要么是入炼狱接受刑罚，要么是延长鬼契来赔罪。
鬼差们都忌惮这差事，没想到，晏如一来就遇上了，她心里还是挺犯怵的。
到了现场，此事确实不简单。房屋里一张餐桌上，十几道菜肴还隐隐冒着几缕热气，而无一人动箸用膳，竹箸、碎碗三两异处，只因这八口人都已经中了毒，东倒西歪地趴在餐桌上或倒在地上。
命簿上只有一人身亡，说明只有他食入的毒药过多，导致当场身亡，至于其他人，或许能救回来，或许几日后也会撒手而去。
亡者的生魂脱离原身，他先是惊得瞪目结舌，后也许是想到了凶手，面目狰狞，如一条毒蛇欲伺机而动。他生前就不是什么善茬，总是恃强凌弱，如今也是遭报应罢了。
方才借了冥王的力，查探了一番该亡魂的生前事迹，他们都知道他生前是恶人。
对于这种恶霸，姜宁早就见多了，只许你欺人不许别人反击？姜宁双臂交叉，冷漠地道：“你该上路了！”
亡魂怨念越发浓重：“凭什么？他们毒杀我，害我一家老小，我要报仇！”
晏如直截了当地怼了回去：“冤有头，债有主。也不想想你平时的所作所为，哪一件是人干的事？而且你要是报仇的话，你会直接魂飞魄散的！”
亡魂不屑一顾，嚣张狂妄地道：“魂飞魄散算什么？今日我就要拉他们垫背！”
见无法劝服，他的怨念也在聚集，晏如和姜宁一左一右分开，把亡魂围在中间。而敬渊倚靠在门口，一言不发，不像是来帮忙的，倒像是来看热闹的。
姜宁怕鬼力太强，害了其他活人，只施了三成鬼力要困住亡魂，但被他强大的怨念给挡了下来，另一侧的晏如又不熟悉运用鬼力，倒成了他的突破口。
亡魂的怨念冲向晏如，令晏如有些措不及防，整个身子弹了出去撞到了墙上，凛冽的怨念伤到了魂体，她不由得吃痛闷哼了一声。
冥王的心乱了几分，但很快压下了，目露凶光地瞪了亡魂一眼，可丝毫没有插手的念头。
人界鬼气太稀薄，若是有什么大事，对鬼差来说是一大局限。姜宁见冥王无动于衷的架势，也不指望他会来帮忙了，速即再度凝聚鬼气，耗费五成鬼力缠住亡魂。
晏如回过神来，也往前压制亡魂，在她们的合击之下，亡魂停止了挣扎，总算是收服了他！他们在打得火热，而另一边的活人也在急着救人，此事到这就告一段落了。
她们一左一右捆好亡魂，封住他叫嚣的嘴，准备带他回冥府时，却发现冥王的情绪又变了，从之前看戏的兴致盎然变成了面色墨黑，也不说一句话，扭头就走。
他又生气了？
晏如愕然不已，她们没有失职，他还生气了？难不成她们应该放这亡魂不管吗？
而姜宁豁然大悟，余光悄悄打量晏如一眼，敢情这个亡魂是冥王特意给晏如挖的坑？好让她在此失职，从而延长鬼契的约期？以此来继续折磨她？
得亏晏如不是单独行动。
姜宁的心沉了下来，她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晏如，她与冥王前世的恩怨。晏如已经不是最初的她了，那些过往还要她来背负吗？
姜宁与晏如相处的这几日，她深切地感受到两人的不同。
前世的她表面上知书达理、心平气和，可姜宁知道，她只是性子冷漠，对冥府的一切都懒得计较；这一世的她，表面上坚强隐忍，实际上柔柔弱弱，有几分小性子。
姜宁在冥府那么多年，看遍来往那么多过客，明白不是谁都想了解自己的前世的道理，只好暗暗做决定，若是日后晏如问她，她定会如实相告。
四十九日后，刚踏进冥府，有个鬼差说是受冥王的吩咐，给晏如带来了新的差事，那就是，她不用出去勾魂了，只需留在罗生殿做事。
鬼差带来的冥王的原话是：“既然晏如鬼差那么懂勾魂事宜，也不必再去勾魂了，如此本事，就该留在罗生殿，辅佐本王管理冥府！”
收到消息的晏如，如遭天谴劈了一样，她可不想离喜怒无常的冥王那么近啊！可是她能拒绝吗？她不能！
随之，罗生殿大殿侧边上多了一张案桌，上面堆满了各种案书，可晏如总是坐不了多久，不一会儿冥王就要她出去东奔西走的。
“晏如！你去迷魂殿把鬼君给本王叫来！”
“晏如！你去第十八炼狱帮本王盯着判君！”
“晏如！你去奈何桥拦住一个叫李意的鬼魂！”
……
这些事情如此细小，有些本来都没有必什么要，明晃晃地就是故意刁难晏如。晏如并不觉得冥王会欣赏她，从而把她留在罗生殿，她也没有得罪过冥王，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她的前世。
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惹得晏如越发好奇前世的种种。
冥王不分日夜地使唤晏如，期间姜宁来过罗生殿找她几次，但在冥王是厉色中，姜宁也都只能同情地瞟了她一眼，低头闷声退了出去。
只有冥王让晏如在外面时，她才能和姜宁说上几次话，不过往往都会被冥王抓住，怒斥她擅离职守，再罚她去做其他事情，终日不得休息。
如果那日第一次去勾魂时，她不说那些话是不是就不用在罗生殿了？她哪里懂？她只是看到命簿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些话。
“晏如！”
晏如还沉浸在那段回忆中，突然就有喊声闯进脑海，吓得一个激灵地就站了起来，慌乱地回复：“是！”
“去轮回殿把这个月转世的人的轮回命簿给本王拿来！”
您没病吧？半个时辰前，她才给轮回鬼君还回去！可晏如不敢顶撞冥王，只好前往轮回殿。
与生死命簿的孤本不同，轮回命簿有很多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轮回命簿，上面记录了他们的所有转世事迹。
这个月转世的人很多，足足有两千人，如此反复转运，虽不废体力，但极耗鬼力，对于晏如这样的新人鬼差来说并非易事。
片刻之后晏如颇为困难地用鬼力把命簿悬空，从轮回殿带到了罗生殿，跨进殿门的那刻恰好鬼力都消耗完，刹那间所有悬空的命簿“哗哗”地砸下来，在命簿飞舞中，晏如只能幽怨地盯着某王低下沉思的头颅。
这样备受折磨的日子，晏如终于捱过了二十年。
这里不是人界，没有一直宠爱她的双亲，所以她收起了自己的小性子，尽量不去得罪冥王。
每年的七月，是冥府全体鬼差可以不用干活的日子，也可以现身于活人前，在人界随意来往，直到午夜的鬼门关再次合上。
这二十年来，每年的七月，冥王还不肯放过她，还要她待在罗生殿里。晏如让姜宁帮她照看娘亲，前几日得知她娘亲身子不适，她很忧心，想去探望她。
十年前，她爹已经离世了，在姜宁的帮助下，得见了他最后一面，那时敬渊给了她一日整理心绪，也没怪她擅离职守。
这日已是七月最后一日，眼看着还有几个时辰就不能随意进出了，反正目前也没什么事，晏如也不再顾虑那么多，起身就往殿外走。
“站住！”
听到身后的怒吼，晏如也不回头，直到在殿门碰到了结界，这才回了头，眼眶微红，怒中带着委屈地道：“敬渊！我不是前世的我，现在的我可不欠你什么！你不要太过分！”
敬渊略微震惊，闪现到晏如身前，抬手扣住她的后颈，蛮横地将她抵在门框上，拇指在缓缓抚摸她的咽喉，似是警告。
对上晏如眼里的畏惧，阴鸷地弯了弯嘴角：“哼！你不欠本王什么？你生生世世都是欠本王的！”
晏如唇瓣翕动了几下，瞥开了视线，还是没把狠话说出来，她怕把他激怒了，直接碎了她的魂魄，从此没有了转世。
敬渊蓦地松了手，晏如的背后也失去了支撑，瞬息几个场景交换之间，四周换上了晏如最熟悉的环境，她竟站在了生前的家门口，忍不住向上仰起了又惊又喜的脸。
又在始料未及间，晏如捕捉到了敬渊眼底的眷念，目光缱绻，他就像是在透过她的魂魄，去想另一个人。晏如的心颤了一下，逼迫自己不要乱想。
敬渊闷哼一声别开视线，转身回了冥府，身影透露出几分落寞。
她从来不会那样生气。
眼前的她虽是她的转世，可终究不再是她。
顿时杂念填满了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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