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晏如篇3
而后的三十年里，敬渊再也没有刻意刁难晏如，反而给了晏如很多自由。越接近晏如的鬼契期满，他越是焦躁不安，如何让晏如续约成了他的心头大事。
就算明白她不再是她，敬渊也不打算就此放下，她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也就意味着他们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二十几年来，除去她父母相继离世投胎的那几年，晏如过得十分潇洒，想去勾魂就勾魂，想去人界就去人界，敬渊那边颇有几分向她赔罪的意思，从不会管着她。
二十年的摧残换三十年的潇洒似乎也挺值的，不过晏如并没有生出半点想要留下来的念头，所以在敬渊提前几年向她提出续约时，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那日，敬渊走后，晏如没有选择在娘亲面前现身，因为考虑到娘亲已经八十多岁了，怕是受不住这样的惊吓。她隐身于一旁，目睹了娘亲又备了三份膳食，边用膳边跟他们谈话的模样，很是触目伤怀。
这一世是她亏欠他们的。
等到娘亲休息了，晏如才在最后一刻赶回冥府，又思及敬渊离开前的眼神，决意去找姜宁打探她的前世。
晏如与姜宁面面坐着，其实她也怕揭开的是一段伤痛，揣摩了一番才轻轻开口：“姜宁，你说冥王为何会针对我？”
闻言，姜宁放下茶杯，似乎等待已久，毫不避讳地反问：“你是想问你的前世吧？”
见晏如以笑回应，姜宁稍稍整理了头绪，喟叹道：“当时我恰好不在冥府，我也是回来到处都找不到你，后来才听鬼差说的。”
“当年你与冥府签了两百年的鬼契，但在距离鬼契结束还有二十年的时候，你突然闯上了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转世了，惹得冥王勃然大怒。”
“大抵冥王是为了罚你背信弃义，以儆效尤，所以要折磨你吧！”
晏如听此，心绪混乱。如此看来，着实是晏如理亏了，不管冥王对她做了什么，都是她该受着。未满鬼契就莽撞转世，前世的她是一个那么不守承诺的人吗？
晏如垂下长长的睫毛叹息：“那你可知我突然转世的缘由？”
姜宁打量了晏如一眼，“我也是听说的。”，眸子里燃烧着八卦的焰火，恰好被晏如抬眼给抓了个正着，她轻咳两声继续道：
“听闻你生前的未婚夫要转世，你舍不得他，便跟他一起去投胎了。”
“你到底是多爱他啊？生前为他殉情，死后为他毁约！”
“什…什么？！”晏如很是吃惊，她揣测过很多理由，可没想到的是因为生前的未婚夫？前世的自己竟是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子？
见姜宁点点头回应她的惊讶，晏如的心一直在乱跳，许久才故作镇定地发问：“那自我违背鬼契之后，这是我的第几世？”
走到奈何桥的那段，便会开始另一段转世，不知她这样一个违背了鬼契的人会不会也是这样？还是说一直在其他地方接受着惩罚？
姜宁深叹了一口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我也找了你很多年，跟轮回鬼君都混熟了，也没打听到你的下落，我还以为你…魂飞魄散了。”
姜宁说到后面几句，不禁染上了哭腔，几滴清泪滑下。晏如内心大为触动，下意识地上前抱住了她，安抚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姜宁一向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性子，脾气也相对火爆，从不会让自个委屈，在众多鬼差中可以称得上是老大的存在，哪里会有这般难过的时候？
可见从前她们的关系有多好，所以她肯定为自己伤心过很多次了。
自此以后，晏如做好了随时被冥王差遣的准备，可是冥王反而放了她自由，令她百思不解。
只要晏如在冥府，必定会遇上敬渊，哪怕晏如义正言辞地拒绝续约后，敬渊也还是会不分场合地贴上来，问她改变注意没有？或者是，怎么样她才会改变注意？
他是在求她留下来吗？
晏如开始怀疑当年她突然转世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了，可姜宁已经把她知道的都告诉她了，其余可能知道的鬼差大都已经转世，除非她亲自去问冥王。
但晏如躲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主动送上门去？若是去了，冥王铁定会借此逼她续约，而且她也不能保证他说的就是真相。
晏如再次成为鬼差，也算是补上了当年的毁约吧？
离晏如鬼契期满只有一年了，敬渊也逼她逼得很紧，于是晏如躲到了人界。
刚到人界，晏如就偶遇了不知何时逃走的恶鬼，此时正在人界惹是生非，晏如不假思索地就追了上去，也许是太久没有做差事，这一次她失算了。
这不是一般的恶鬼，并且也不是一只恶鬼。
晏如一路悬在半空，追入一片静默的林子，恶鬼突然回头朝她攻击，她连连躲开前面的攻击，身后忽而显现了一道鬼息，毫无防备地就被身后的恶鬼一脚狠狠踹了下去。
随之怨念缠上，晏如施展不了身上的鬼力，“嘭”的声响，背部狠狠地撞到地面。两个恶鬼一前一后落下，站在晏如身侧，居高临下地蔑视晏如。
“就这点鬼力还不够我们塞牙缝呢！”
“有就不错了，还挑？要不是我把她引来，你连这点鬼力都要不得！”
说罢，俩恶鬼“嘿嘿”地邪笑，他们眼里的晏如只是一头待宰的鱼，躺在砧板上，任他们随意下手。
晏如趁他们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时，怨念虚弱了几分，暗暗发动了姜宁给她的鬼符，瞬时爆发了另一部分鬼力，支撑着她反身而起，一脚踹向其中一个恶鬼的脖颈，脚碰到地面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他们没有料到晏如还有后手，纷纷爆了粗言。
晏如要逃走，去找附近的鬼差求救，可恶鬼们也发动了所有的怨念缠住晏如，止住了她欲行的步伐，当下晏如又脸部朝下摔到地面，浑身变得极为难受，她的魂体隐隐有要被撕碎的趋势。
晏如侧身伏在地上，拼命强忍不适，紧闭双唇，不让一丝痛声流露，仅存的意识都还在思索逃离的法子。
恶鬼步步逼近，鬼力在怨念中越发无力。强大的鬼力忽然现身，恶鬼的脚步声消失，两恶鬼连连“啊”地惨叫，刹那间，恶鬼都爆体弹飞了出去，尸首碎块如沙硕般缓缓消散在虚空。
烟消云散，不留半点踪迹。
怨念消失了，晏如的疼痛不增不减，魂体仍在紊乱不堪，彷佛下一个爆体的魂身就是她。片刻，一道鬼力笼罩她的躯壳，魂体被鬼力疏导着，她的痛楚才缓解几分。
身子随着大掌的力度微微翻了个身，继而身子一轻，晏如的藕臂不由得攀上了来者的脖颈，迷离恍惚之间，她认出了来者。
直奔冥府长渊殿，这里鬼气浓厚，最适宜养魂，晏如的意识恢复了不少，但还是浑身使不上劲。
敬渊察觉到晏如的清醒，还挣扎着微微远离他的胸襟，他不喜地侧头看向晏如，只见她侧仰着俏脸，嘴上说着多谢，可目光依旧平静如水，以及化不开的漠然。
晏如很感激，但又怕敬渊要挟她，不敢有其他情绪，只好以平和的心态面对他。
敬渊错愕转瞬，喉结滚动了一下。
“别这么看着我。”
“晏如。”
“嗯？”他的声音过分温柔，晏如不习惯这样的他，一时愣神，不知所言，她只是向他礼貌道谢，眸底添上了几分困惑。
尽管敬渊知道她不是以前的她，可她别无二致的面孔，神情也近乎一样，便遏制不住心底的眷念，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将晏如压在床上，吻上了他念了多年的唇瓣。
晏如讶然瞠目，双腕被死死钳住，唇上的柔软触觉鲜活，随之贝齿被撬开，唇齿相融之间，她脑袋嗡嗡作响。
忽然晏如眼皮一重，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身影倏然消失，整个长渊殿里，唯有鬼气还在涌动。
她的猜测竟然成真了！
晏如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敬渊的心思。若是他只是单纯地想折磨她，大可直接把她扔到十八炼狱里，怎会三番五次低声下气求她续约？
晏如不太喜欢他那种老是借由她来思念另一个人的眼神。
她已不是前世的她，更不是一个替代品，她们本就是两个不一样的存在。
晏如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敬渊爱的是前世的她，或许当年的她心系的是其他男人，他爱而不得之下，遇到了转世的她，又将气撒到她身上。
接下来的时日，晏如时昏时醒，魂体一直被鬼气滋养着，鬼力接连增长了几成。
敬渊偶尔会来长渊殿，但都在晏如昏迷之时。那日他惊觉自己失了分寸，冒犯了她，连忙令她昏睡，然后仓皇而逃。而后有些生怕，不敢与她正面对上，怕那些冷语再从她唇间溢出。
鬼契的最后一日，晏如精神终于清明，醒来的瞬间就感觉到屋里有一道鬼息，生硬哀求又有几分威胁的声音传来：“和本王续约！”
晏如起身打了个哈欠，对上凌人气势，半点都不妥协：“不要！”
眼神交汇，静默片刻，敬渊隐怒道：“在你答应之前，别想出冥府！”
晏如不以为然地反问：“若我出去玩得开心，指不定就有留下来的心思了，你这样不是在逼我不要续约吗？”
敬渊心下动摇，可也不让步，坦言道：“你若是离开冥府，本王护不住你。”
晏如不续约，他不放她转世，在冥府还有他挡着，若是人界，也不知天惩何时会降临。
晏如一听，忆起那日的强吻，气鼓鼓地道：“你究竟是怕护不住她，还是护不住我？敬渊！我是晏如，不是前世的她！”
敬渊本想说他知道，可转念一想，那日影响他行动的，又有几许是纯粹的？心虚地瞥了一眼，她仍旧面露愤怒，敬渊理亏地遁入虚空。
晏如在冥府门口徘徊，结界只防着她，怎么也出不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往奈何桥走去。从前她就打算过，最后一日时，她再去祭拜一下父母就离开的，如今是不行了。
晏如欲往奈何桥的方向去，可越往里走，方向越是不对，眼前的路瞬息千变万化，像是知晓她的意图，半点不给她跨过去。
若是一直顺着阵法的路走，不出意外，终点那里是罗生殿。
晏如怎么可能会让敬渊如愿，调转了方向，拐了几个弯，硬生生地闯进了轮回殿。晏如估计这个时辰，姜宁怕是还在这里，与她商议可以助她转世的法子。
可姜宁不在。轮回鬼君在骂骂咧咧，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见他身后有一位眼熟的鬼差——当年带她来冥府的女鬼差，晏如询问之下，得知她正在找某个人的轮回命簿。
说是生辰八字与他人弄混了，在茫茫人群中，找起来很是艰难。
晏如上前帮忙，片刻之后，她终于找到了那本命簿。
又像是天意般，一旁的命簿竟显示的是她的名字，她本不应该打开的，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心，假装还在继续查找命簿，边用鬼力翻阅。
上面记载了她的这四世：
第一世，活到了十六岁，死因冥王夺命。
第二世，活到了十九岁，死因冥王夺命。
第三世，活到了二十岁，死因冥王夺命。
第四世，活到了二十岁，死因冥王夺命。
原来她不是意外死的，更不是溺死。
是敬渊杀的她。
这也不是她自毁约后的第一世，这是她毁约后的第四世。更奇怪的是，命簿上没有记录她毁约的那一世，也没有这几世的事迹，有几分真几分假，她都一无所知。
晏如的心瞬间跌落了谷底，过了半响才抑住了悲伤，缓缓合上她的命簿，手执另一册命簿递给女鬼差。
女鬼差欣喜若狂，立即接过去呈给鬼君，接着才回头感谢晏如：“多谢晏如！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叫我！”
晏如正头疼如何摆脱现状，乍然想到了一个传言，猛地将女鬼差拉出殿外，停稳步子后，凑到她低声细语道：“玉姐，你可否在人界帮我找个叫楚伊的姑娘？”
听闻世间有一噬忆妖，可吞噬天下苍生的记忆。
她想要忘记，想要转世。哪怕知道了部分真相，她也不敢去质问他，反正不会得到真相，倒不如让他失去这具魂魄？与之分隔两地。
晏如的心是苦涩的。她承认在那一吻的瞬间，她发觉自己动情了，生了留下来的念头，可是他爱的是前世的她，她就无法说服自己留下。
小玉含笑应声，侧眼对上晏如一本正经的神情，蓦然记起，今日是晏如鬼契的最后一日！顿感失落：“今日你是不是要转世了？”
“是，可冥王不许！”
小玉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她也知晓晏如不会骗她，又闻晏如补充道：“楚姑娘可以助我。”
小玉点点头，认真地听晏如说明具体的计划，又将计划都写到一布帛上。小玉只能在勾魂时外出，又要在勾魂之后回来，所以她只能先备好东西，防止时间不够解释。
事情已经交代完，小玉持着新来的命簿离开冥府，晏如原地沉思片刻，也回长渊殿等消息。
人界那么大，也不知玉姐何时能找到楚姑娘。
只能静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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