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镇平
徽礼没有再问下去。
有些人逢人落难，就会借怜悯之名把人的伤心事刨根问底挖出来看，看完掉几滴眼泪，就心满意足地走了，回头还能捞一个心地善良的名头。
这其实很可恶。
更何况徽礼是真的不懂十三老鬼说的苦。
他生在深宫，长在深宫，百姓的苦在徐白道嘴里哭得撕心裂肺，在卷宗纸面上痛得肝肠寸断，但是从来没有越过那道几面沙石所砌的宫墙，为他亲眼所见。
他从未体谅过生活，对此他供认不讳。
百里邬见徽礼面色和缓下来，连忙抓住时机，把自己弹到两人中间。
“燕王爷，此人冒犯王爷罪该万死，但粗鄙不过武夫，更何况过得凄惨无比，艰辛坎坷，自然小人心肠嫉权妒贵，还望王爷高抬贵手，留他一命。”老鬼配合地出声:“我的命好苦啊……”
“哦，你俩一伙儿的？”
十三老鬼立马收声。
百里邬默默弹回去。
百里邬：我后悔了
徽礼:“哟，弹簧啊你。要本王夸你活泼可爱么？”
百里·活泼可爱·邬:夸我可爱也不是不行。
白落吃瓜吃得心满意足，走到徽礼身旁，道:“燕王爷，天色不早了，以正事为重。”
徽礼歪头看着他，指指躺在地上装死的老鬼，道:“可是他还没给我道歉呢。”
白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倒霉老鬼半死不活地瘫着。
白落:……爷，人都这样了，你究竟在委屈什么
百里邬见十三老鬼继续装死，就往死里踹了他一脚。
老鬼疑惑地看着他。
百里邬:我真是服了你这个老六。
百里邬看向徽礼，朝那边努努嘴。
老鬼看着他挤眉弄眼，终于明白过来，连忙爬起来朝徽礼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我嘴贱！王爷饶了我吧！”
徽礼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后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白落：……这祖宗竟然还哼
老鬼逃过一劫，开始认真思考如何无痛切嘴。
镇平城。
“徐娇娘，你快瞧！”
“好俊俏的公子，特别是着灰袍的那位，老天啊。”
“从未见过，应该是外来的罢。”
“也是为了许家那件事来的？”
“八成是了，你不见这半个月陆陆续续来了不下百人。”
“我想不明白，可不就是许家一个不受宠的小孩死了吗，怎么闹得那么大？”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阿哥说那孩子与那平凉王颇有些渊源呢。”
徽礼听到桓雎名字，停下来，看向两个正你一句我一句聊着的小姑娘。
“他他他！他看过来了！他朝我笑了！”徐娇娘已经被三娘拍麻了。
徐娇娘：我和我的大冤种姐妹
徽礼付了两枚铜钱，提着两根冰糖葫芦向小姑娘走去。
当然，某些馋鬼自己嘴里就叼着一根。
白落：不好，那祖宗要把毒手伸向小女孩了
“你们好呀，可爱的小姑娘，”徽礼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想不想吃糖呀？”
白落：他真的好像一个坏人
三娘的目光已经黏在这两根冰糖葫芦上了，徐娇娘却警惕地看着徽礼。
“阿妈不让我们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她拉了拉三娘，三娘委屈的瘪了瘪嘴，最终屈从于徐娇娘的淫威，艰难地点点头，想表示赞同，刚一开口，哈利子就从嘴角流了下来。
徐娇娘：……救
徽礼仍是笑眯眯地:“没有毒哟，叔叔可不是坏人噢~”
徐娇娘听罢立即紧张起来，抓起三娘往连退三步。
白落看不下去了，掏出两枚铜钱放在两个姑娘身旁的桌角上，道：“方才听到两位姑娘在讲许家的事，故而我们想向两位姑娘打听许家少爷一事，还请姑娘告知。”
徐娇娘眨眨眼，那是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其实我们知道的也不多，都是我阿哥告诉我的，阿哥在许府当差，所以知道些。”
徽礼慢吞吞啃完第一串冰糖葫芦，接着就把第二串往嘴里塞，嘎吱嘎吱地咬起来。
三娘两眼发绿地看着。
“镇平城多是黎苗人，我们黎苗人最重服侍鬼神之事。上个月清明，是一年中最为隆重的日子，尤其是像许家这种大家族，都忙着准备祭祀祈福，那几天阿哥甚至抽不出时间回家，索性住在许家。可就在这个档口，许家小少爷却出事了。”
见徽礼张嘴就要咬向第三根糖葫芦，三娘“嗷呜”一声扑上去把它抢了过来，立即往嘴里塞，接着两根小腿快速跑动起来，一溜烟就躲到徐娇娘背后，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还有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白落目瞪口呆。
白落：好一招虎口夺食！这小姑娘日后必成大器！
徐娇娘：…姐妹你好勇
徽礼：哭我的糖啊
徽礼幽怨地看着她，对白落道：“我想吃小孩。”
白落惊恐：我的祖宗哎你别不是认真的吧
白落看着徽礼瘪起来的嘴。
白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今年二十六岁，在带三个孩子
今天是刘老头生意最好的一天，他把一袋铜钱仔细收好，笑得嘴都合不拢，对着这个买走了所有冰糖葫芦的年轻人殷勤地挥挥手：“公子慢走，好吃再来啊！”
白落：不，还是别来了
徽三岁一手一串糖葫芦，还不忘从三娘手里抢过来一根，看着她迅速瘪起来的小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末了还不忘朝白落一笑。
笑，他还笑！
白落自我检讨，深刻反省：完了，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我把凶神恶煞的燕王爷治傻了
白落自我安慰：我这是为民除害，曲线救国
“那许小少爷名唤许常山，年方六岁，其父亲许昊是家中老四，本不讨许家主喜爱，但因与平凉王交好的缘故，反而最受族人尊重，甚至一度有传闻他会成为下一任家主。可惜两年前马慧坡一役战死，其妻太阴氏伤心过度，染上风寒一年后也就随着去了。这么小一个孩子，从小没了爹娘，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白落瞄了一眼徽礼，发现那祖宗没有搭话的意思，只好靠自己：“那你知不知道许府里谁和许昊关系差吗？”
徐娇娘犯了难：“这倒不曾听说，这镇平城人人都知道许家兄弟关系极好，相处和睦，时常相互扶助，是城里的模范兄弟。”
盛名之下必有鬼。
徽礼抬头，问：“在许昊与桓雎相好前，谁最有可能当上下一任家主？”
徐娇娘一时没反应过来桓雎是谁，白落好心提醒道：“就是平凉王。”
“哦。嗯，听闻许家主最为疼爱二儿子许秋。”
“许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可是一个大善人，”徽礼听到“大善人”时半垂下眼帘，神色黯淡不知在想什么，白落看了他一眼。
“他平日生活简朴，身上那件袍子穿了五六年，一度被许家主笑骂说丢了许家颜面，但还是接着穿。他从小就聪明，很有经商天赋，但是经营所得大部分都捐赠给穷苦的人家，他还资助修建了五座寺庙，供的都是保人平安顺遂的神仙。在镇平城，几乎所有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我们私底下都叫他许菩萨。”
“为什么在私底下？”
“其实他帮人都是悄悄地，不愿意别人知道，更没想要别人对他感恩戴德。有一次一个因他活命的人堵在他家门口报恩，见他就涕泪横流，口呼菩萨，据说他当场脸就黑了，把人轰了出去。谁料之后美名传得更盛了。”
“不过…他未娶妻生子，许家主也是因为这个才一度打算把家主之位传给许昊。”
“你可知原因？”
徐娇娘摇摇头，却又忽然止住，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纠起手来，颇是难为情。
“姑娘想说什么？”
徐娇娘瞄向吃得满嘴糖渣的三娘，决定还是说出来：“我阿哥有一次和我说，许秋之所以不娶妻生子，是因为他喜男风。”
白落朝徽礼看了一眼，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许家一共就四个兄弟？”“不，原本是五个，大哥从小体弱多病，在及冠的时候夭折了。”
“三娘！三娘！徐娇娘！阿妈叫你回家吃饭了！俩死丫头又跑哪里去了？”一道雄浑有力的嗓音传过来。
徐娇娘立马站起来，回应道：“阿哥！我和三娘在这里！你过来！”
门口响起一阵快步踏地的声音，“嘛事儿啊？饭都要凉了。”一个莫约十七岁的少年把脑袋探进窗里，紧接着他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哎呦我去，老妹啊，搁这泡帅哥呢？”接着他眯起和徐娇娘八分相似的大眼睛朝徽礼伸手，露出一个独属于少年的极其灿烂的笑：“嗨~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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