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父与子
皇嗣，是宫中女子立足的根本，如果沈青城最后没有活下来，只要林筱筱有了皇嗣，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他留下来的太子府势力，足够保她在皇宫无虞。
两个人在花园中并肩走着，沈青城继续道:“孤有母后的把柄，孤死后，她不会动你，只会助这个孩子登基为帝。”
“把柄？什么把柄？”
沈青城沉了语气:“她在生下孤之前，宫中已经有不少妃嫔先她一步怀孕，可是最后，她们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意外小产。”
林筱筱:“……”
这些事情，林筱筱前世都知道的，皇后老来得子，而那些先她之前怀孕的妃嫔都小产了，不过因为当时张皇后的贤德闻名远扬，所以很多人都没怀疑到她的身上。
没想到，贤德的外表下竟然隐藏着一张自私的丑陋面孔。
“孤已经搜集了她杀害大臣和皇嗣的证据，等到合适的时候，你再将他们公之于众。”
与沈青城对视间，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星眸中有了那么几分少年模样，人看上去没有那般成熟了。
“殿下。”她突然问，“会害怕死吗？”
他淡淡开口:“八岁时已经怕过了。”
那时沈青城还是个孩子，他该有多么害怕，多么无助。
“那殿下为什么不告诉父皇和母后？”
“不想闹大。”沈青城回答，“张皇后被定罪，孤在宫中没有靠山，当不了太子了。”
林筱筱知道他在掩饰，于是戳穿道:“殿下从不在意太子之位。”
沈青城一怔，随即垂下了眸。
“殿下是在意父皇责罚张皇后吧，明明那么在意自己的生母，为什么关系却到了这种地步？”
“别问了。”
沈青城没有像以往那样的发火，而是仅仅表达了不满，林筱筱便不问了。
如果没有中毒，他也许会如沈青言那般，玉树临风，温柔俊朗。
不过，现在不是，以后也一定会是。
沈青城和林筱筱是在所有人之后，进宫去看望老皇帝的，宫中死气沉沉，肃穆一片。
寝宫之内，阵阵咳嗽声不断从帐内传出来，张皇后始终平静，她巴不得老皇帝一死，沈青城继承皇位。
一些宫中妃嫔们早已看开，沈青儿和沈青言年纪尚轻，在床边哭得没个正行。
“你身为太子，这种时候竟然缺席，好端端去南阳干什么？”张皇后的语气里满是对沈青城的训斥，“去看看你父皇。”
就在所有人以为沈青城回想往常那样与张皇后反着来，然而，沈青城却没多说一句，径直走到了床前。
老皇帝虽然睁着眼睛，看上去只是疲态了点，可呼吸粗重，甚至用嘴呼吸。
看见沈青城如此大的改变，老皇帝竟然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中带着些许欣慰。
“你们都下去吧，朕想和城儿说两句话。”
“是，陛下。”
众人闻言纷纷退下，正当林筱筱欲要离开时，被沈青城抓住了手腕，老皇帝看出了沈青城的用意，便道:“她也留下来吧。”
殿中安静了，林筱筱感受到沈青城握着她的手在隐隐颤抖，他在紧张。
他已经许多没有和老皇帝这样安静地相处了，仿佛回到了年幼时了。
“城儿，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混浊的眼里露出一丝心疼，“万花残的毒，解了吗？”
沈青城骤然震惊:“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么多年，除了刘院使和阿武，沈青城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老皇帝为什么会知道。
看出沈青城的惊讶，老皇帝呵呵笑了笑，叹道:“与你母后夫妻多年，她对权力野心勃勃，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朕不是不知道。”
林筱筱惊讶:“父皇早就知道送去冷宫的糕点里有毒？可为什么不及时阻止？”
老皇帝眸光幽深，脸色渐渐难看了下来:“当年，朕迫于压力不得不将他们母子接回宫中，他们母子是朕一生的污点，朕不能容忍他们的存在，所以默许了皇后的所作所为。”
灯火摇曳，火苗拼命燃烧着，照亮了塌上那张垂暮苍老的面孔，虚弱之际，也没了帝王姿态了。
老皇帝叹了一口气:“城儿，朕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是朕的自私害了你。”
沈青城的手一直在颤抖，眼泪从他的黯淡地星眸中划落，一点点释放着多年来承受的所有痛苦。
那一刻，林筱筱也终于明白，无论沈青城做出多么荒唐的事来，老皇帝都不曾怪罪过他，是因为父爱与愧疚。
“朕已经写好了遗诏，将皇位传给言儿。”老皇帝缓了一口气，继续道，“皇位，已经束缚了你太多了，趁着还有时日，像以往那样，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说着，老皇帝又将目光缓缓转向了林筱筱:“去爱想爱的人。”
林筱筱伸手替老皇帝把脉，脉搏软绵无力，他时日无多，只凭着一口气吊着了。
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宫中对于沈青城的偏见更加重了，都在私底下议论说他狼心狗肺，连自己亲生父亲病重都没掉一滴眼泪。
殊不知，在太子府的府门关上之后，沈青城对林筱筱道:“孤一个人静一静，别跟着。”
林筱筱没有听他的话，一直跟着那失魂落魄的背影，看到所有人那个在眼里的冷心冷情的太子，在池塘边哽咽。
“父皇……父皇……”
他哭得像个孩子，让林筱筱想起跳崖后她见到的小男孩，也是在池塘边这样脆弱地哭。
她心中微疼，迈步朝亭中走去，猝不及防地从背后拥住沈青城，他一怔，低头看到腰间女子的那双手。
“要好好活下去啊。”
回忆中，小女孩稚嫩的声音犹在耳畔，刻骨铭心，岁月流转，终究还是那个人。
林筱筱以为沈青城会责备她，没想到他没怒也没恼，转身将她拥住，生怕怀中人溜走了一样。
“好了。”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天色已晚，殿下，我们该回去休息了。”
沈青城点了点头，与她一同回了望月阁。
房间内，她端来林无眠给他开的汤药，用来减缓疼痛，都是极苦的草药，沈青城一口气喝了下去，苦得嘴唇都发颤。
林筱筱给了他一颗粽子糖，他含了许久，虽然只是一颗糖，可却像是咽了烙铁一般，身心都是炙热滚烫的。
他们不再分塌，而是同塌而眠，因为林筱筱说:“殿下，我说过我们要做真正的夫妻。”
塌上的两个人相拥，沈青城只觉得现在的这一刻，是他从未触及过的，甚至在梦中都不曾奢望的。
有了这一刻，哪怕明日就要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怀中女子发现他的身体特别冷，心中酸酸的，于是抱得紧了一些，好不容易有了温度，再抬头看他的面孔，或许是曾经他们没有确定心意，她未曾好好看过他的缘故，忽然发觉到一丝不曾察觉的事。
沈青城的五官，和那个小男孩生得好像，星眸，鼻梁，嘴唇……
是巧合吧，她想。
那个小男孩是灵魂，跳崖之前太子就已经出生了，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小男孩。
沈青城的呼吸声不是很均匀，胸口起伏不平，这是将死之人的前兆，她忽然觉得可笑，与他相处这么久，身为医者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心中的那份不舍，越来越激烈，她只恨自己才发现自己的真心。
跳崖之前，她长相平平，平时忙于学习医术，忙于照顾姑母，没机会接触外面的男子，与他们情投意合，所以男女之情，她向来迟钝。
他搂着林筱筱，将尘封在心底从不展现于任何人的往事，与她低低诉说着:“孤年幼时，父皇对孤寄予厚望，甚至连开国皇帝所有的剑都给了孤，最后却用不上。”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会武功，学了武功，经脉运转就会加快毒发。”林筱筱有些哀伤，“殿下若学武功，一定是个征战沙场的将才。”
“嗯。”
“殿下如果学习治国，日后也一定是一代明君。”
“嗯。”他应了一声，“如果最初，孤没有中万花残，我们两情相悦，成为夫妻，今时会是何种模样？”
突如其来地问住了林筱筱，她嘴角渐渐扬起，发自内心地道:“恩爱不疑，儿女成双。”
心被刺痛了，沈青城一下子从塌上立起来，悲伤的情绪有些掩饰不住，只能强忍着哽咽:“孤要沐浴了，困了就睡下吧。”
沈青城没有告诉林筱筱，如果他没有中毒，就不会爱上她。
命运总是这么爱捉弄人。
太子府的浴池，沈青城chi身坐在水中，沉思着时忽然哭了出来，他哭他本该拥有绚烂的一生，却将草草逝去。
林筱筱已经爱上他了，他所渴望的一切都实现了，所以他真的不想死。
“殿下。”
水池边，她突然的出现让沈青城面目而赤，他的身子往水池里沉了沉，尽量不让她看见，道:“没洗完。”
“我知道。”说着，她已经踏入水池中，穿过漂浮在水面的花瓣，走向了他。
沈青城有些错愕，登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
猝不及防地，她附身吻住了沈青城的唇，耳语厮磨后，他听见林筱筱说:“沈青城，我不想你就这样草草死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生命终将逝去，唯有爱与回忆长存。
他们雪白的亵衣漂浮在水上，这一次没有迷魂香，只有两颗炙热坚定的心，她忍住害怕与疼楚，在温热的水中感受着沈青城。
女子与男子不休的喘息声久久回荡，早已不顾曾经的发生的与即将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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