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仓促成行
这是凉州最大的乐楼，白昼有鸿儒往来不息，入夜便奏起丝竹管弦，是凉州城的一处乐土。
此刻，江疑与九荇驻足于楼前，只因被一名和尚挡住去路。
这名和尚背对江疑与九荇，目不斜视地双手合十。周遭人来人往，唯有他一动不动，显得十分突兀。
九荇拉了拉江疑的衣袖，低声道：“师父，人世间的和尚，不是不能来风月场所吗？”
江疑无奈地又说了一遍：“这里并非风月场所。”
九荇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再提出疑问。
此刻，恰逢乐楼出来一名小厮，应是算准了时辰特地前来迎接江疑。
那小厮迎上来向江疑作揖，又做一个引向的手势，道：“将军，小的来迟了，里面请。”
江疑点点头，却未移步，目光落在那和尚身上。那小厮心领神会，解释道：“这位大师执意要见羽朦姑娘，已经在此等了一天一夜。”
江疑点点头，不再言语，举步朝里走去，九荇跟在他身后也进入乐楼中。
旧时九荇曾在话本上读过“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等词，没想到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般奢华的景象竟是在凉州。
一踏进乐楼，打眼便能看到楼顶挂着九盏流金溢彩的灯笼，内檐与窗棂上又设九九八十一鲛人油灯，将上下共三层楼的回廊照得亮堂堂。
大厅正中央有一个拔地而起的金色玉石弧形舞台，由下而上，如山坡一般由缓渐急，最高处离地一丈有余，寻常人轻易不得登上，既能将四面的客人隔开，又能让舞姬演绎独特的舞蹈。
九荇第一次看到这般怪异而有趣的舞台和舞蹈，忍不住驻足观看。江疑示意小厮停下，倒也不催九荇，便由着她看完一曲舞蹈。
身着异域裙饰的舞姬身形灵动，赤足跃于其上，时而柔韧如灵蛇，时而矫健如虎豹，竟一路稳稳登上最高处，引来满堂喝彩。
一曲舞毕，九荇这才发现江疑还在原地等自己，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师父，你从前见过这样的舞蹈吗？”
江疑这才举步随小厮继续前行，一边答道：“这种舞蹈称为‘曼陀罗’，来自西经荒漠，唯天生能够随心控制肢体的魔族可习得。这种舞台也有独特的名称，叫做‘黄泉路’。”
九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道：“‘黄泉路’之名着实妙得很，既可比喻砌成舞台的金黄玉石，又说明这舞台的险恶之处，也令人好奇如何才能借助这舞台表演。”
江疑脚步一顿，似是从未细思过九荇所说的这两层意思，随即又点点头表示赞许。
谈话间，二人已随小厮登上侧厅阶梯，来到一处露天阁楼。
“请二位稍待片刻，小的去请阁主。”小厮说完，便绕过长廊消失无踪。
九荇这才发现此处露天阁楼一半在屋内，一半延伸至屋外。若站在屋内的部分，可俯瞰整栋乐楼，一楼的舞姬表演可尽收眼底，目之所及，不会再被“黄泉路”阻隔。若站在屋外的部分，可俯瞰半座凉州城，方才行来的一路灯火尽收眼底，西北的夜风拂过脸颊，颇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
九荇偏爱万家灯火的景色，只探着身往外瞧。江疑见状，笑着招手：“来，有我在，你不会掉下去的。”
九荇这才安心俯在栏杆上，细细观赏夜景。
不多时，背后有人款款步入，九荇回身望去。来人是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着一身黛紫长裙，举手投足间俱是风情。
她俯身行礼：“师父。”
想必这就是江疑提过的三徒弟，羽朦。
似是对九荇极为感兴趣，羽朦那一双细长凤眼含笑打量着她，虽说是含笑，却暗含压迫感，让九荇忍不住避开目光。
“羽朦。”江疑出声，似是打招呼，又似为九荇解围。
“师父还是这么护短，”羽朦轻笑出声，随即话锋一转，“师父此前让我查的事情已有了眉目，城中消
失的多为无亲无故的半魔，最后一次出现均在城南码头的荒宅。我亲自去探查过，那处荒宅往来的人均是南部客商，且每十五日聚集一次。我推测，这些半魔应是由水路出了凉州。至于背后是谁在捣鬼，等他们下一次行动应能查明。”
江疑轻轻用手扣着桌沿，良久，问道：“他们下一次行动是什么时候？”
“不出意外的话，正是今晚。”
九荇原以为江疑并未将赤水上遭遇的事情放在心上，没想到他已让羽朦暗中去探查这件事。
羽朦看似轻佻无礼，寥寥数语间就将事情脉络道来，也着实令九荇刮目相看。
似是看出了九荇的想法，羽朦欺近九荇的身前，几乎要与她贴上，道：“小师妹一直盯着我，可是觉得三师姐美艳无双？”
九荇心慌地后退一步，不知该如何作答。
江疑将话茬接了过去：“自然美艳无双，否则也不会连出家人都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他的目光越过窗棂，落在岿然立于楼前不动的和尚身上，意有所指。
羽朦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为了调查清楚师父交待的事情，我也不会撞上这和尚。这和尚在城南荒宅里瞧见我举着刀威胁客商，便一口一个要感化我。我看啊，普度众生是假，花和尚倒是真。”
江疑无奈地笑道：“别让他坏了事就好，我今夜就去城南荒宅，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么仓促？师父才回凉州没多久。”羽朦言下之意，似是此番成行会有凶险。
“人生本就仓促，敌在暗，哪容得你我做好万全准备，唯有突袭方能有望成事。”话音刚落，江疑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九荇虽有讶异，却也紧紧跟上。在九荇的心中，江疑性格沉稳，万事谋定而后动，想来皆是因为从前万般情形皆在掌控之中，因此才能从容应对。即便是游荡的群魔袭击符剔山的那一夜，即便他身上的袍子被魔血浸染，也不曾见过他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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