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神魔皆绕

身处幽冥舟中，日夜穿梭无所感，只知多送一次饭食，便又多过了一日。每过一日，九荇便用弩箭头在白狐巨兽毛发掩盖的船板上刻下一道记号。

        那巨兽稍加清醒时，便又会被船上的鬼面人用揺草控制，因此这些天都是时而清醒、时而沉睡的混沌状态。

        九荇观察良久，寻得它清醒的片刻，为它输送些灵气。它灵智卓越，三五日的光景便渐渐学会将灵气化为己用，偶尔还能缩小身形，只是时间都不长，所以都能瞒过鬼面人。

        江疑则日日盘坐于白狐脚下，只与九荇约定好二人轮流在船舱内留意外间动静，以求能够及早探查到是否有人准备进入此间船舱。若没轮到江疑盯梢，除却睡觉入定的时间，他便绕着白狐巨兽周身收集毛发。

        九荇问起此举为何，他只笑笑不作答。

        白狐巨兽身下的记号攒到十余道时，水声渐小，船速渐慢，似是进入了一座繁华的城池，时而人声鼎沸，时而有阵阵笙歌。

        这一日，饭食送来后约莫一刻，船便停住了。

        江疑与九荇早有准备，二人紧贴船舱之门，只听得外间满是杂乱脚步声，不时有铁笼撞击船板的响动，应是幽冥舟已到了目的地，此刻正有许多小工将迷倒的半魔搬下船。

        外间此时杂务繁忙，应当不会有人即刻前来处理这头白狐巨兽。

        江疑示意九荇与他一同来到铁笼前，他纵身一跃，跳上铁笼顶端，又从铁笼的缝隙中滑下，稳稳落在白狐的尾巴根部。九荇这才注意到白狐的尾巴根部毛发数量比原先更多，甚是蓬松，藏下两人绰绰有余。

        江疑探出头来，笑着朝九荇招招手，一如从前发现了有趣的新鲜玩意儿与她分享一般。九荇欣然，也学着他的模样先跃上铁笼，再就势滑入白狐的尾巴根部。

        白狐的体型虽看着甚是庞大，但其实多是毛发蓬松所致。此刻九荇卧入它的毛发中，只觉身下还有层层叠叠的毛发，松软而绵密，毛发之中还夹带异香，想来这头白狐在被擒之前，应是一头爱美爱香的小狐狸。

        九荇这才明白这些天江疑收集毛发的原因，心中不免敬佩他运筹帷幄，轻声道：“师父自己悄悄地筹谋着，为何不早早告知于我？我若早知道，也能帮着一起准备。”

        “若是早告诉你，你还肯每日好好休息吗？”江疑轻笑着反问，嘴上轻松，双眼却紧盯着船舱入口。

        九荇向来生性懒散，不爱操心太多事，但与江疑上了幽冥舟之后，她难免生出些二人孤军奋战的忧虑，所以才主动承担起盯梢、安抚白狐的责任，只希望能够让江疑多休息一会儿，也好令他在身临险境时可以临危不乱，保全自身。

        江疑定是看出了她的变化，才自己收集起白狐的毛发搭了这个隐蔽的去处，不忍再多让她劳累。九荇思及此有些汗颜，既为自己与江疑的眼界差距，也为自己生出来的小女儿心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间脚步声渐渐小了，直至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些人似乎都修习过纵云术，落地时的动静几不可闻。

        进入船舱的是五个人，他们的身高、体型相近，都带着鬼面面具。此前日日都是由一名鬼面人来送饭食、迷白狐，此刻他们同时出现，意味着敌人比九荇想象中的更强大。除了这五个人之外，还会不会有更多的鬼面人呢？

        九荇握掌成拳，将一缕白狐毛紧紧攥着，手心的汗已将白狐毛都浸湿。她习惯了寻求江疑的帮助，此刻便下意识地朝江疑看去，他自方才便一直紧盯着船舱入口，此刻也没有丝毫放松。他似乎感受到九荇的目光，紧抿的嘴角微微伸展开，也算是对她的安抚。

        九荇收回目光，学着江疑的模样凝视着那五人。那五人没有出声，却似心意相通，其中四个人步伐一致地分别朝铁笼的四个角落走去，剩下的一人跃上铁笼顶端正中央的位置。

        站在铁笼顶端的人自囊中取出一个黑色锦囊，他左手握锦囊，右手捏符施法，竟是与催动揺草的手法一模一样。那黑色锦囊吸了灵力，便从四角长出四根黑雾缭绕的绳索。绳索似有灵性一般，朝着站在四角的四个人飞去，稳稳落在四人的手中。

        那四人齐齐转身背对铁笼，将握绳索的手倚靠在肩上，做奋力拉动状往前走。那黑色锦囊竟就随着四人的步伐，逐渐展开伸展、变大，直至彻底包住整个铁笼。

        那黑色锦囊并非凡品，似乎能够隔绝内外的灵气流动。九荇本是一株荷，灵气来自天地，寻常的散仙能将天地灵气纳于己身缓缓流转，她身上的灵气却不受控制地日夜散逸，江疑也曾带她寻访数位高人，均不得其解，只得了个“慧根不佳”的答案。

        寻常日子里，天地间的灵气源源不断，倒还能维持活动，此刻被那黑色锦囊一隔，只觉浑身冰冷，全身力气几乎被抽空。

        最后一点光亮消失，九荇心中一慌，松开拳头，轻轻揪住江疑的衣袖。几乎是同一时间，江疑反手勾住九荇的手，手上微微施力，示意她不要心慌。

        江疑手指上传来丝丝缕缕的温暖，他正在渡灵气予她。九荇原本紧张得胸中如擂鼓，此刻心绪慢慢恢复，但生出一丝愧疚——自己一心想帮江疑，此刻却依然需要江疑救她于险境。

        虽有愧疚，但不矫情。与其无用地拒绝，不如寻些能帮上江疑的法子。九荇想起从前在符剔山时阅过许多奇门古籍、听过许多方外故事。她细细回想，越发觉得这黑色锦囊与说书人提过的“神魔绕”有七八分相似。之所以称为“神魔绕”，一是因为这法宝能够斩断灵气流转，神与魔见了也要避让三分；二是因为这法宝被催动时，会生出四根绳索，绳索会将法宝内的一切物事紧紧缠绕，不可逃脱。

        神魔绕极为罕见，在话本传说中也仅见于南庭仙洲天将擒拿叛神之时，那么，这艘幽冥舟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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