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王如锋舍己助人谢公子劈山震虎
赵俨带一大群人落在谷口，这时候赵思德、赵思敬和赵思善三人却正好赶来，为首的赵思德面露惊讶道：“父亲！”赵俨面色焦灼，负手站在前列，而身后的监察卿、护法使已经一字排开，开始着手画起封锁符记，在断肠谷谷口拉出很长的一道儿，把整个谷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赵俨见他三个孩子跑来，有些惊讶，明知故问了一声：“你们还没进谷里？”赵思德有些惭愧，道：“回禀父亲，长姐……”但是赵俨无暇应付了，也没有责怪赵思德走得慢，只是仓促说：“你等立刻下山，非令不得入。”
“是，父亲。”
等闲杂人等皆下山之后，赵俨眼神一动，往谷中看了一眼。他手在袖中，暗自掐诀，心念一动，便通过两根无形的、血红色的息流长丝，吊起谷中两只虫来。在弓/弩兄弟体内的虫倏忽被诱发，闻见比之前香甜上百倍、万倍的气息，食欲暴增，却找不到吃食，立刻发狂，打破之前勉力维持的平稳表象，锐利口器钳开兄弟二人胸腔，竟是破体而出，立时血肉四溅；而谷中纷纷黄雾此刻收到虫体感召，活跃更甚，加急侵蚀周边可见一切，渗入积土陈岩间，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巨响，断肠谷两侧山壁竟然向下倒伏，一时腾起无数烟尘走石，把人的视线全遮蔽了。而烟尘之间，黄雾飞散，自倒塌的山谷里，竟然腾飞起两条通体墨金、身有数节的多足长虫来，彼此缠绕，有如飞龙一般！
赵俨当机立断，趁山上通明镜还在蒙蔽中，立刻弹指碎镜，使山下的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道：“控制情势，去疏散山下的观法客，不得引发无谓的恐慌！”而这时候，急于将功补过的周佐早已抽剑上前，暴喝一声，唰唰几剑将那两条失群的初生虫豸斩作几截，又丢下赤炎青气符将虫尸焚烧成末。而一向胆小怕事的冯薪苏好像看见了什么，突然逆着塌方掀起的尘浪飞石向前纵去，但是接不及。只见那飞沙走石间，远远甩出两个人，就如面粉口袋一般，“啪啪”摔在地上。
冯薪苏从半空中急速坠下，跌倒在乱草间，抱起其中一个来，肝胆俱裂喝一声道：“我的儿啊！”众人看时，只见他怀中的冯兰口鼻流血、面白唇青，进气多、出气少。而冯薪苏抱着他摇晃不止，两行老泪纵横而下，只说：“是为父害了你呀！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冯兰被他晃得魂不附体，只是轻声说：“不要嚷……”
马上就有人上来把他拉开，抱走冯兰，赶紧往山下送去救治；而另一个摔在地上的人，也是奄奄一息，被人拉起来，声音微弱，还以气音“嗬嗬”道：“我大哥……还在……里面……”他的手指僵硬，却是坚定指着已经塌得严严实实的山谷。
众人想抬他时，他只是不配合，多番扭动挣扎，说要进去救大哥。于是众人只得安慰他说一会就进去，实际上那山谷经历几波震荡，已经塌成严严实实的死路一条，就连进出隘口都被埋得严严实实，至于中间那一小条缝隙，再也看不见了。
有人清点人数过后，来报眼下失踪的是谢琅和王如锋。赵俨负手点点头，心下一喜，面上却肃容，严厉地说：“立刻凿挖山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下属看着那遮天蔽日的两峰，坍塌下来严严实实的大小碎石把山谷堵了个结实，两峰也合作一峰，看起来根本找不出一丝撬动的空隙，人站在坍塌谷前，就如同蚂蚁在巨象面前一般无可奈何。他面色为难，想说这绝非人力所能完成，被赵俨瞪了一眼：“还不快去办？！”
王如锋和谢琅这时候正被坍塌掩埋在谷间。赵俨动手时，王如锋似有所感，借着山谷崩塌升起的气劲顺势将木冬、冯兰向外打出，自己却因为反力向后倒去。他身后正是谢琅，往后一跌，就结结实实撞在谢琅身上。来不及多想，眨眼间他已经感觉到两侧山岩向下覆压的巨力，那种力量几乎是不可违抗的。
现在已经没有外人，且厚重山岩几乎能隔绝一切直观探查，王如锋不再有顾忌，手覆在铁胚上一烙，又向上一拍，只见那黑银驳杂的铁胚被王如锋举起，那粗糙随便的形体往上撑住崩塌的山岩，缭绕期间的息流以铁胚为体向外四散碰撞扩开，竟然是以一人之力，牢牢顶住了他与谢琅头上一方空间。
山彻底塌下来，他们被埋在千万碎石黄土之下，逼仄幽暗、不见天光。
“听着，谢琅……”王如锋十分严肃道：“现在放下你周身一切用于备守的思景。”他右手支着铁胚，左手在百忙之间腾出来，轻抚谢琅的额心，道：“将你所有思景集中起来，汇聚于黄庭中央，泥丸正宫。”
他凝神聚气与上方千钧碎石角力，还要分心指点谢琅，声音也微弱下去，像是咬着牙从牙根里挤出来的。王如锋手指点在谢琅前额，吸了一口气，又道：“不可以少一点，一定要是全部，周身一点都不要留。专心……不要防守。不要回顾。就凝在当中这里，你只需要往前，你只想……你的剑。”
他感觉到指腹底下思景如水波一样散乱一下，而与此同时，谢琅薄怒的眼睛也瞪了过来。王如锋心知当下情急，没有时间与他慢慢解释，只说：“相信我。跟我说的去做。”
他看着谢琅，试图用眼神说服谢琅。谢琅鸦羽似的长睫毛颤啊颤，最后还是选择避开他的视线，垂下眼睛，屏息肃容，依言将所有思景凝于髓海一宫。而王如锋的手指贴着他的前额，那温热的一点又渐渐下去，划过鼻梁、嘴唇……他温声道：“很好。乖……”那声音很轻，几乎像梦呓，谢琅听着也有种如梦般的恍惚，但是王如锋的声音分明又是清晰的。
他教着谢琅，那声音无端有一种极耐心体贴的感觉。谢琅听着，只觉如水一般渗下去，立刻让他理解，并且跟着去做。
他比听西席家师照本宣科，如有隔膜，虽然听见，可是很难入心；而他能做出来的一些反应，不过是谢母经年累月对他耳提面命养起来的条件反射。至于那琵琶女，虽然他觉得极贴合，但是心里却另有一种反叛怀疑，让他不愿意去听。而王如锋说话却不一样，不仅来得明白得多，且马上就会被牵着走，生不起反抗之心。
太亲近，太密切。
“好。现在你看见你的剑……你看见你的剑刃。”王如锋重复一遍：“你只看见你的剑刃。那是世上最锋利无双、空前绝代的一把剑。他可以劈开一切，他可以斩断一切，只要你想。而你现在就想。”
他的汗水沿着下巴，滴到了谢琅衣服上，染出了浅淡的湿痕。王如锋的左手一路从他前额到手腕，引着谢琅全副思景下落在手腕，又悉数外放在剑上。他知道，这时候的谢琅已经是一具脆弱的肉身空壳；但是他的剑，已经是最极锋的剑。
何为极锋？只求索剑刃一线，不谋后路，不留余地，不加回护。能开则开，不开即死，成则极锋，败则亡魂。
王如锋轻轻空咽了一下。他口干极了，并没有唾沫，但是因为紧张，还是不自觉咽了一下。煎金诀也已经一路从三五、四七开到五九，他的筋脉烫得发痛，浑身高热，头脑昏聩，扛住千钧重压，只觉随时都要骨肉支离、破碎成片，只是靠胸中一口气强撑着，一步也没有后退。
他已经为谢琅想好了担保，所以谢琅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但是他有没有危险，这不好说。
所以他还是有点紧张。
但是他还是分出闲心笑了一下，说：“小谢公子……一会上去之后，你记住我惹你了，你还在对我生气。你就拿出生气的态度就好……千万别对我太好了。”
谢琅还没来得及骂他无耻，王如锋就已经换回了肃重声音，对他下达最后一个指令道：“注意现在——你切开这一切。”
王如锋语毕，立刻收回顶住山岩的外放息流，且将其代替谢琅的思景用来缠裹保护谢琅周身，密密匝匝，不留死角。他也同时死死抱紧了谢琅，左手护住谢琅的后脑，右手抱住谢琅的腰，整个人扑在谢琅身上，只为他留出持剑的手。
只听见一声轰然巨响。
这巨响与山谷崩塌时候不相上下，甚至滞留在山下外圈还没疏散的观法客都看见了这山头不同寻常的动静。无数正在预备进山挖凿的勤师、在谷外警戒的护法使、传达命令的监察卿，以及留在场中主持秩序的赵俨、周佐，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石破天惊的一剑。
年轻的谢宗子自下而上劈开山头，如银瓶碎迸。
他长身玉立，跃身在峰头上，衣衫猎猎、银剑铮铮。他身下无数沙土往下滑落，石块飞溅散开，而他稳立其上，一丝不曾动摇。两路长峰自他脚下排开，如温顺的野马。
一个人可以撼动一座大山吗？一把剑可以切开一块巨石吗？在谢先宗之前，没有人相信一个人可以靠一己之力围绕整个太白割出一道深渊；而年轻的谢宗子身上，现在竟然也显露出一些如此惊才绝艳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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