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梦中境（一）
不知是否受方思齐影响，吴衣在睡梦中一直听见有人喊哥哥。吴衣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就是无法醒来，只觉得这梦古怪得紧。
因为梦中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吴衣在黑暗中，摸索着慢慢向前走，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听脚步的声音及回声，仿佛自己行走在一个山洞中。山洞中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只剩下不知哪里传来的滴水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又多了一个脚步声，一个小孩儿在背后喊道：“哥哥——”
吴衣停止脚步，回过身，疑惑地问：“你是在叫我吗？”
小孩儿“啪嗒啪嗒”跑过来，牵住吴衣的手，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风儿呀。”
吴衣慢慢蹲下身，眨了眨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说：“风儿，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没有弟弟……”不对，自己真的没有弟弟吗？
风儿一听，瞬间眼泪流了下来，伤心地哭道：“呜呜，哥哥，对不起，都是风儿的错，是风儿把你害成这样的……”
吴衣听得一头雾水，说：“风儿，你在说什么？我现在很好啊，你不用说对不起。”说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而味道的来源就是眼前的小孩子。
“哥哥，你快死了，都是我害的……”风儿还在哭，手上越抓越紧，语气也越来越疯狂：“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哥哥，你不要死，我把自己的命赔给你好不好？好不好？”
吴衣有些被吓到了，血腥味儿越来越重，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摸向对方的脸上，果然，风儿脸上流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摸上去一片滑腻：“风、风儿，你怎么了？”
正当吴衣吓得结巴时，风儿突然停住了哭泣，说：“哥哥，我把眼睛挖给你，这样你就可以看见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好！”吴衣简直胆战心惊，连忙抓住风儿的双手，虽然明知道在梦中，但仍不忍心让对方如此伤害自己。
“哥哥，那你会死吗？”风儿任吴衣抓住自己的双手，也不挣扎，平静地问。
吴衣简直被眼前的小孩儿搞怕了，勉强笑着说：“当然不会，哥哥我可是会长命百岁的，风儿你也要好好的，知道吗？”
“嘻嘻，我就知道，哥哥不会死的！”风儿又高兴起来，拉着吴衣晃来晃去。
吴衣也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这口气还没完全呼出去时，手上便多了两个热乎乎、湿润润的圆球，还听见风儿开心地说：“哥哥，我真的很开心，所以把自己眼睛送给你，这样你就可以看到我啦。”
吴衣霎时明白了手中之物是什么，瞬间汗毛直立，一股恐惧和怒火如狂风暴雨般袭上心头，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一个名字突兀地浮现在脑海并脱口而出：“沐北风！你疯了吗？！”
“哥、哥哥，你怎么了？我没疯呀。”眼前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正端着一盆水，不知所措地说，声音和之前山洞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吴衣突然发现自己能看见了，此时正坐在家中的床上，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为房间铺上一层暖暖的金色光芒。
吴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松了一口气，还好是做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小孩儿的面容仍旧模糊不清，心有余悸地说：“抱歉，哥哥做噩梦了，不是故意冲你吼的。”突然发现，不仅自己声音变嫩了，手也变小了，掀开被子一看，自己身体变成了六七岁小孩儿的样子。
奇怪，自己不是已经醒了吗，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又是谁的身体？吴衣坐在床上思索，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
“哥哥，来洗脸吧，娘的早饭快做好了。”小孩儿把那一盆水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将一块布巾浸入打湿，然后拧干递给吴衣。
吴衣下意识接过布巾，问：“你是叫沐北风吗？”
小孩儿疑惑地歪歪头，说：“是的呀，这名字还是哥哥你给我起的呢，哥哥不记得了吗？”
吴衣完全不记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那我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担心地摸了摸吴衣的额头，说：“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叫沐无衣呀，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呢？”
吴衣只觉得头疼欲裂，用手按住太阳穴，心想：我明明是吴衣，怎么会变成沐无衣呢？难道还在梦中没有醒吗？可是刚刚明明从梦中惊醒了，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情况？
正当吴衣苦苦思索时，一名面容模糊的妇人端着两碗面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子上，然后对两个小孩子温柔地说：“衣儿，风儿，快来吃面了。”
吴衣觉得这妇人的声音也非常熟悉又陌生，听得自己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意，试探地说：“你是我娘吗？”
妇人一听，立马走过来，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吴衣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热，于是更加担忧了，问：“衣儿，你怎么了？连娘都不记得了？”
虽然吴衣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将眼泪憋了回去，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娘，别担心，我刚刚做噩梦吓到了，所以想开玩笑放松一下。”
妇人终于放下心来，温柔地捏了捏吴衣的脸颊，无奈又宠溺地说：“你呀，真的吓到娘了。快起床，待会儿面都凉了。风儿，你也快来吃。”说完，就走到桌边坐下。
沐北风脆生生地说：“娘，我等哥哥一起吃。”然后，扶着吴衣下床，再把他扶到桌边，将碗筷放到吴衣手中，叮嘱道：“哥哥，慢点吃哦。”
吴衣觉得沐北风的行为有点奇怪，仿佛将自己当成一个病人般在照顾，可问题是自己现在除了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其他一切都好，于是一边吃面，一边问：“风儿，你为什么要扶着我？”
沐北风没有吃面，而是看着吴衣吃，听到这个问题，奇怪地说：“哥哥，你眼睛看不见，我怕你摔到了，所以扶着你呀。”
这时，外面的太阳被大片乌云遮住，房间内也变得阴暗起来。
吴衣吃面的动作一停，打了个寒颤，看了看四周，再看了看妇人和沐北风，发现还是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深呼吸后，斟酌着说道：“风儿，我好像看得见。”说完，眼中不自觉地流下了液体。奇怪，为什么眼泪自己就流出来了？
沐北风一听就哭了，悲伤地说：“哥哥，你骗人，你眼睛都流血了……”
吴衣一个激灵，用袖子在脸上一擦，果然是红色的血，看清鲜血的瞬间，眼睛一阵刺痛，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不管自己如何眨眼，眼前仍旧一片漆黑。
这时，在旁边的妇人也哭了起来，说：“衣儿，是娘对不住你。可是娘没有办法，不得不毒瞎你的眼睛……”
吴衣虽然头脑中一片混乱，但隐隐觉得仿佛抓住了什么，于是忍着眼睛的疼痛，问：“娘，我不怪你，但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妇人哭泣着说：“因为娘想让你活下来，而你……”
吴衣听不见后面说的什么，于是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追问道：“而我怎么了？”
“你个瞎子，也配拿剑？当真是笑话。”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前方响起，然后一脚踩在什么上面，嘲讽道，“喂，小鬼，你兄弟两个，一个瞎，一个废，真不知道柳长老在想什么，难道真把神剑宗当成收破烂的地方吗？荒唐至极。”
“就是就是，柳长老怕不是老糊涂了。”
“我听说，柳长老是看他们可怜才收下他们的。”
“和两个废物一起成为神剑宗弟子，我看咱们才是真的可怜呢。”另外几个少年在旁边附和。
吴衣眼睛不疼了，但仍然看不见，更搞不清楚现在又是什么情况——面前这些人是谁，此处是哪里，自己为何在这里？听对方的意思，沐北风应当和自己在一起才对，于是决定先不管那些疑惑，找到人再说：“风儿，你在哪里？”听自己的声音，大概八九岁的样子。
“嘻嘻，真可怜啊，废物弟弟就在眼前，沐师弟却看不见，那师兄我便好心帮帮你吧。”第一个说话的少年嘲笑完，便再度狠狠踢了一脚，可是被踢之人还是一声不吭，少年惊奇地说：“哟呵，还敢不吭声，我看你能忍多久。”说完向周围的人使眼色，旁边的人便一起围住小孩儿踢打起来。
吴衣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怒火瞬间战胜了理智，抽出手中佩剑向前方挥出一道带着白色灵力的剑光，在对方几人纷纷闪避的时候，吴衣听着对方闪躲的动静，迅速飞身上前连环踢，将对方几人踹飞出去，然后用手摸到了一个蜷缩在地的小孩儿，心疼地说：“风儿，你早点说话啊，你要急死我吗？身上痛不痛？”
沐北风松开了抱着头的双手，含糊地说：“哥哥，我没事。”
吴衣听到他的声音不对，用手摸了摸他的脸，发现脸颊高高肿起，所以说话都不利索，而且不小心碰到沐北风的手臂，他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显然身上多处有伤。这一刻，吴衣只觉得有一股杀意不受控制的冒出，但理智告诉他不能乱来，否则兄弟两人下场会更惨，于是将杀意强自按捺下去。
这时，沐北风突然说：“哥哥小心！”
吴衣早就听到了他们挥剑的声音，剑风带着灵力飞速刮向自己这边，吴衣将沐北风一把抱起，脚尖点地瞬间离开，然后御剑站在空中。
“你、你怎么会御剑？不可能！”
“怎么可能，我们都还没学会，他凭什么？”
“这是假的吧？肯定是我看错了。”几个少年不敢相信一个不到十岁的少年居然会御剑飞行，简直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偏偏吴衣还一脸无辜地说：“御剑很难吗？几位师兄还不会吗？可是，师弟我学剑的第一天就会御剑了，废物到底是在说谁啊？”其实是乱说的，吴衣哪里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御剑，只是现在自己很生气，所以故意气对方。
“我知道了，沐无衣肯定是魔族，只有魔族才能学得如此之快！快去叫掌门！”一个少年发出警戒信号弹。
瞬间天地变色，乌云密布，神剑宗掌门、各大长老、所有弟子倾巢而出，从天上到地下将吴衣和沐北风团团围住。
吴衣简直无言以对，不知道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为什么如此荒诞？
“沐无衣，你可知罪？”一名老者站在地面，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遍全场。
“不知。请问我何罪之有？”吴衣不卑不亢地说。
“你勾结魔族、残害同门，还不认罪？”那名老者威严地质问，声音也蕴含了灵力，直将吴衣震得全身血气翻涌。
吴衣咬牙道：“你说我勾结魔族、残害同门，那证据呢？”
“你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九名弟子，还敢狡辩？尸体就在你脚下，岂容你抵赖！”老者怒吼道。
吴衣刚刚是动了手，但并没有下死手，更何况之后还听见那几个师兄说话，并没有死人，只是眼睛看不见，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好小声问怀中的沐北风：“风儿，地上真有九具尸体吗？”
沐北风点点头，说：“哥哥，他只说对了一半，地上的确有尸体，但不是你杀的，他们是自杀的。”孩童稚嫩的声音也传到了四方。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所有弟子听令，布阵！”另一名中年男子举剑指向吴衣和沐北风，周围所有弟子以他为中心，列阵直指二人。
吴衣感觉今日算是在劫难逃了，只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眼前的发生的一切都非常古怪。
沐北风轻轻地问：“哥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吴衣感受到漫天的人和飞剑，不得不说：“好像是这样。”
“哥哥，我就知道，又是我害了你。”沐北风靠在他怀中，两手抱着他的脖颈，喃喃说道。
此言一出，吴衣瞬间毛骨悚然，之前山洞中的情境再次浮现，杀伤力简直比此刻的被人团团围住的境况还大上无数倍，于是认真地说：“风儿，哥哥心里真的很脆弱，你不要再说这种话来吓哥哥了，好吗？”
话音刚落，吴衣便听到中年男子发出一声号令：“——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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