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郁无忧】21
程郁离这一病，病得还不轻。
她一向是顶好的体格，所以很少生病，也正因为如此，病一来，便是如山倒。
她做了很多梦。
梦里有一片密密的林子，林子中站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她一回头，整片林子的阳光竟都跟着明媚起来。
程郁离想上前去搭她的肩，林子却消失了。
还未来得及反应，她便被突然出现的火光刺得睁不开眼，她再看，原是家中的炉子，炉子旁坐着爹爹和族长，他们有说有笑，笑得很是温和。
再然后，便是铺天的血海。
程郁离心中悚然，慌得想将眼睛闭上，可即便闭了眼，血腥依旧历历在目。
她遮不住，只好哭出了来。
没有人理会她，那些北荒的族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穿过她的身体，面目狰狞地向血海奔去。
下雨了，是红色的雨。
程郁离滞然抬头，一切变幻得太快，快到她避之不及，只好一并受着。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与此同时，身后一双手突然抱住了她，她猛然回头，竟对上了一双温情的凤眸。
这双眼，不是鸿上又是谁？
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与此同时，鸿上的头慢慢偏了下来，那片薄唇愈发接近。
鸿上？？？？
等等等等……等下等下！
“不行！”
程郁离猛地一喊，从梦中猛地清醒过来。
程郁离拍拍胸脯，感叹还好自己及时醒来，要是再梦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本就发着热，如今的脸更是又红上几分，她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觉得头昏脑胀的，身子很重，她猜也能猜到自己大抵是受了风寒。
她受过几次风寒，爹爹也曾教过她医风寒要用什么药，所以本想起身喊安儿进来向她讨几味药材来，可是方才起身，眼边便闯入一身黑衣，不知何时，鸿上竟已立在了她的床边。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程郁离身子一颤，手肘滑了那么一滑，身子跟着向下倒去。
鸿上的身手很快，伸手扶住了她，然后慢慢抽离。
程郁离气都不敢出一声，不声不响地将被子往上掖了些，直直掖过了半张脸，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
鸿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开口道:“我吓到你了？”
程郁离即刻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然后，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此时此刻，程郁离恨不得立刻大被蒙过头，将鸿上隔绝在外面。
她不是讨厌鸿上，恐怕任凭谁面对这样一张风华卓绝的脸，都不会产生半点厌恶，她只是有几分惧怕，惧怕他的孤寒。
据说成王之人，都是这样的孤寒。
所以只要站在他面前，你就不敢说话，抑或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所以他好似与一切欢愉格格不入，在他面前，你只能同他一样，也必须同他一样，表现得像一块冰，这样才对。
可是程郁离不想成为一块冰。
更何况，方才梦境中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她是惊叫着从梦中醒来的，鬼知道她在睡梦中又呓语了些什么？
难受，想哭。
她暗自神伤，却见得鸿上慢慢别过身子。
程郁离以为他要走，兴奋地将鼻子慢慢探了出来。
一阵药香与此同时飘了过来，鸿上原不是要离开，而是俯身从一旁的矮桌之上，端了一碗药汤来。
他的脸色依旧清冷平静，声音也很温润。
“这是治风寒的药。”
程郁离乖觉地起身，小鸡似的将碗中的药汤一饮而尽，然后又即刻躺回床上，将自己掩在了被子里。
幸亏药汤并不烫，否则按照自己这么个喝法，程郁离真的怕自己不是被呛死就是被烫死。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表达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鸿上我求求你了你快点走吧。
虽然有一丢丢过分……
鸿上将她递来的药碗接过，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之上，又开口道:“昨晚之事，是小顾误会了那夜，我已向他解释清楚，他也答应我不会再犯了。”
至于用的什么方法，鸿上就不便明说了，总之他能保证这几天小顾是不会再出现在程郁离眼前了。
程郁离一边赔笑，一边在心中腹诽道:上次你也是这么保证的，昨晚不还是……
但面儿上她还是一副风雨不惊的模样，她试探地看向鸿上，开口问道:“你总是替小顾善后吗？”
鸿上略有些惊异，他显然未曾想到程郁离会主动开口搭话。
“怎么这么问？”
程郁离道:“小顾这个人一看就是到处惹是生非的，要是一天不闹出点动静肯定浑身不痛快，所以他肯定需要有人为他善后，而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你了。”
见程郁离说得眉飞色舞，鸿上的眉暗暗地压低了些许。
他沉声道:“你好像很喜欢小顾。”
程郁离心直口快道:“喜欢啊，虽然他老是惹我生气，但他也不是坏人。”
而且这整座妖城，也只有小顾一个人愿意逗她开心陪她玩，若是没有小顾在，恐怕她闷也要闷死在此。
她并未仔细理解鸿上口中的“喜欢”二字，但一番解答，确实实实在在让鸿上有些心闷。
外头天光乍进，鸿上撇眼看去，窗外不知何时，已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以至于连程郁离都发现了他的异样，开口问他:“你怎么了？”
鸿上敛了神色摇摇头，道:“没事，外头下雪了。”
“下雪了！”程郁离整个人都欢欣起来，竟没脑子地起身想要出去看看，全然忘了自己还是带病之身，“让我看……”
“不可……”鸿上即刻拦住了她，与此同时，也看到了程郁离骤然凝固、甚至有些仓皇的脸色。
以及不经意向后退了半分的肩。
他本是好心，怕她的风寒加重，所以才将她拦住，可看到她神色动作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恶人。
于是余下的那句劝她好生歇息莫要大动的话噎在喉中怎么也说不出来，鸿上足足怔了半晌，半晌之后，才慢慢将手撤离，又在程郁离头上施了一道术。
“这是暖身术，半个时辰之内你不会受寒气所侵，去看雪吧。”
言毕，他没有半分犹豫，即刻消失在了房间之内。
鸿上离开，程郁离深觉自己本该松一口气才是，可她却觉得心中有些沉。
虽在北荒看惯了风雪，但大多都是暴风暴雪，毫无欣赏之地可言，她初次来到妖城，自然是对妖城的雪感到十分新奇，想要见上一见，但没想到鸿上会出手拦她。
她只是有几分猝不及防，所以身子下意识向后退了几分，尔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是带病之身，鸿上此举恐是怕自己风寒加重。
鸿上的眼眸本就清冷，那一刻，她似乎察觉到那眸子一片寂然。
听鸿上说他在自己身上施了暖身之术，可这一刻，她却觉得依旧冷得很，身子是暖烘烘的，却就是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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