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郁无忧】27
过了一日，妖城的雪慢慢的融了，整个妖城骤然冷了起来。
程郁离百无聊赖，于是便将自己捂得和熊一样，打算出去玩儿，毕竟她现在病未大好，鸿上也不允许白鬼来教她法术。
安儿静儿守在门前，却听得门“吱嘎”一声开了，程郁离的脑袋慢慢探了出来，她露出一个粲然的笑，试探道:“问你们一个问题。”
二人异口同声道:“姑娘请讲。”
程郁离问道:“小顾呢？几日了，没见他的影子。”
他再不来，程郁离真的要闷死了。
安儿神色揶揄，刚想将实话一吐而出，便被静儿发现了端倪，出口拦住了。
静儿抢了话道:“顾爷这几日外出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哦哦……”程郁离垂丧着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的光又突然出现，“我看窗外的时候，看到了一片特别大的红林子，那是什么地方？”
安儿道:“那是枫林，是主上特地设在那处的。”
程郁离不解:“特地？”
静儿接言道:“那片林子本不在失语城中，主上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整片林子搬到了此处。”
这样一听，那林子似乎对鸿上很是重要。
本来程郁离是未曾见过枫林，想去好好看上一看，如今这么一听，想也想到那应该是个不能随便踏及之处，于是一瘪嘴，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刚想把头缩回去，准备接受今日闷死在屋子里的命运，身子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滞在原地:
“你想去看吗？”
程郁离傻了眼，缓缓抬起头，鸿上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
安儿静儿赶紧行礼，然后匆匆退下了。
“想去吗？”见她发愣，鸿上又问了一遍。
程郁离小心翼翼地抬眼，透过浓密的长睫看着俯视着她的鸿上，轻声道:“可以吗？”
程郁离没有想到，鸿上答应的如此爽快，他领着她，不过片刻，二人已站定在相思亭前。
程郁离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脚下的枫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缓缓抬眼，惊得微微张了嘴，林子里与外头很是不同，温如晚秋，微风阵阵，纵眼望去，满是一片极尽绚烂的红枫，一片滚滚红潮，丝毫不像外头那般有半点风雪的侵袭过的痕迹。
程郁离惊异道:“这里……”
鸿上温朗道:“此处有我的结界护着，自然与别处不同。”
程郁离似也地点点头，又问道:“听静儿说这林子是你费力搬过来的？”
鸿上点点头:“是。”
程郁离道:“这片林子对你很重要吧。”
面前的红潮映入鸿上的眼中，像是在他的瞳仁里开出了血色的花朵，他的声音从未像今日这般，裹着浓厚的悲意。
“这片林子，曾有一个故事。”
程郁离疑惑道:“什么故事？”
鸿上的嗓音沙哑而悠远，一字一句送着他的目光回到了从前:
“万年前，一只狐妖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他们一个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一个是天底下最英勇的男儿，他们在这片枫林定情，发誓从此日暮天涯，生死相依。”
“可是他们的这段情，却不为天理所容。”
“天界怕他们的这段情威胁到人世，于是发动了战争，那段日子，各界各处，尸骨成山，哀鸿遍野，就像是地狱。”
“纵使他们再相爱，这段要赔上数万人性命的情，他们也再无法继续下去了。”
程郁离神色凝重，问道:“后来呢？”
鸿上道:“后来，狐妖牺牲了自己，答应以自己的性命，换尘世的安宁。她死的那一日，妖界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静得恍如隔世，听不到一声哭泣，妖怪们无法像天界那些人一样欢呼，最后就只好沉默。”
程郁离眼中也染上了沉重的阴霾，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鸿上道:“那狐妖，是你娘亲吗？”
“是。”鸿上不再掩饰，他抬起眸子，眼中一片怆然，“你觉得他们有错吗？”
“没有，”程郁离答得笃定。
他们只是相爱，而这份爱不为天界所容。
程郁离看着鸿上，突然觉得他眼中的光像是被拆碎一般，渐渐刺目。
这件事发生在万年前，她听来不过是一个故事，而这故事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身上的，甚至这故事里还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他也不愿说的事。
她不再开口，陪着鸿上一同静静立着，最后他带着她回到了她的房里。
程郁离没有在房内呆着，而是向外走去，有些她很想知道的事，恐怕只有那个人可以告诉她。
她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卜时的房门前。
她的指节还没有叩上房门，门便突然自己打开了，卜时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进来吧。”
程郁离没有犹豫，踏进了房门。
屋内有些许昏暗，燃的烛火不多，最亮的是桌上的那一盏，卜时身着一身黄缎，衣冠整齐，就坐在那儿，像是等了很久。
程郁离道:“您知道我会来？”
卜时笑了笑，抬手示意她落座。
程郁离方坐下，他便开始单刀直入的开始讲，讲万年前的那段日子。
那时，人人皆知妖界之主，万妖之王是一只美艳绝伦的九尾妖狐，她的名字，叫轻漪。女妖为王，妖界不服之声自然是不绝于耳，但她以自己的力量，让妖界所有人都缄了口。
妖界流传:折柳出，八方寂。
人人都怕她，更怕她手中那柄名为折柳的玉笛，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在温柔幻乡中被折柳吹出的仙乐无声无息地取了性命。
妖界都对她很是好奇，好奇她的一切，好奇她的姻缘，好奇她究竟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男子。
有一日，妖界传出了喜讯，妖王不日将与魔尊大婚。
众妖都很激动，妖王与魔尊大婚，不外乎于向外界表明妖界与魔界日后便是同气连枝，这对二界的力量有着天大的益处。
只有妖王和魔尊二人知道，他们深爱彼此，不过她恰好是妖王，他恰好是魔尊。
然天界，定是无法容许这种事发生。
一旦妖界与魔界相连，恐怕整个尘世的格局，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说他们不想反，天界断然不信。
于是大战一触即发，妖魔两界誓死顽抗，与天界几度打成平手，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百年。
三界相战，最为无辜的是人界。
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在了蔓延的战火之中。
天界不肯停战，最终妥协的，还是妖魔两界。
何其可笑，最后救下那些凡人的，是他们素日里畏惧至极的妖魔。
那一夜，妖王与魔尊双双消失，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去做了什么。
第二日，妖魔二界投降，妖王一人揽下罪责，声称是自己蛊惑魔界，愿以命抵之。
卜时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那时，小主人不过千岁，还不及这桌子高。”
程郁离道:“所以他们投降，也是为了鸿上。”
卜时道:“主人妥协于天界，但天界所做的远不止此，那日在寒渊之中，为了让妖界证明归顺之心，天界指名让小主人做了掌刑人，他那么小的身子，握上那把斩妖剑都吃力，却不得不亲手，将剑尖送进自己娘亲的胸膛。他是一个很爱用剑之人，自那之后，他再也没碰过剑。”
卜时接言道:“天界留着主上一个活口，就是为了安抚妖界，所以他只能痛苦而清醒的活着，魔尊亲手废了他的修为，若他不一直是个废物，天界迟早也会杀了他，以莫须有的罪名。”
程郁离道:“那魔尊呢？”
卜时道:“魔界争端一向激烈，魔尊也在日后死在了新旧魔尊的更替争端中。”
所以鸿上，这些年是无父无母，踽踽独行。
程郁离道:“可这些与北荒又有什么关系？”
卜时道:“北荒挡着的，是直通天界的天门，天界派北荒族镇守在那儿，不只是为了护人界，更是为了护自己。”
程郁离道:“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报仇。”
卜时深叹了一口气，“主上这些年受的苦，是常人无法体会的。”
隐忍数万年，佯作废物，步步为营，静待时机。
程郁离神色凝重，哑声道:“您为何愿意与我说这些？”
卜时一捋胡子，沉沉道:“姑娘可相信老朽可通天理？”
程郁离点点头，“我信。”
卜时道:“那便好了，日后都是一家人，自然不说两家话。”
一家人？？？
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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