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之城.三】
“你听说了吗？天道城居然被灭城了！”
“天道城？那座为守护神脉而建的天道城，不是有天界的法印保护着吗，被灭城？怎么可能！你从哪儿听来的？”
“嗐！从红莲公子那里买来的消息啊！贵着呢，最近红莲公子都开始坐地起价了，要不是我还有几个小钱，哪能知道这么轰动的消息。”
“白石瞳？那这消息铁定是真的了！没想到天道城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真是令人唏嘘，我还打算得了空去那里一游沾沾天地灵气呢……”
“还天地灵气？现在去也就只能沾着尸气了！我和你说，听说那个身上有神脉的韩家小公子啊，不知所踪了！我看，肯定是被什么妖魔盯上了！”
“有道理有道理！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妖魔如此可怕，哎呦！可千万不要祸害到我们这儿来……”
天道城灭城不过一个时辰，消息已开始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成为人界最大的噩耗。
即便与天道城隔了几座城池的何夕洲，靠着白石瞳的存在，也在一天后便得知了此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坐亭望观天下事，惜莲如命白石瞳。
白石瞳的名号在外虽不响，在何夕洲却是人尽皆知的，何夕洲四面环水，外通不易，因此消息闭塞，多亏了白石瞳洲中人才能不出门而知天下事，人们虽用尽方法也不知他究竟为何有此等本领，但为了打探外界情报，也不至于加害于他。
白石瞳有此番本领，自然也懂得加以利用，若人有求于他，须得以钱财来换，实在穷困，只要他看得上眼，拿些有趣独特之物来换也行。
此时在街边茶楼高谈阔论二人中的一人，便是用了一百两，探得了天道城之事。
他们二人谈得有味，四周的人也有侧耳听的，至谈到入兴时，身后突然凑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来人穿着甚是惊人，黑衣乌靴，头上又一根黑色的束带，有气无力地飘在脑后，他的身后还背着一把长剑，居然就连剑也是漆黑的鞘。不过除去他这一身打扮之外，更令人发怵的是他额前碎发后若隐若现的带着些许寒气的双眸。
那人倒不如外在所见，很是恭敬地作揖后，清声道:
“敢问二位兄台，你们口中的红莲公子是谁？”
他们看此人虽看着吓人，举止倒是很有礼数，便也没那么害怕了，其中一人便问那人道:“你是外来的？”
那人道:“是。”
“怪不得不知道红莲公子的名号。”
说完，便将白石瞳的来历事迹介绍了个遍，那人听完，神情有了些许变化，又问白石瞳的住处。
“出了茶楼，顺着此街走到尽头，过了何夕桥便能看到一片极大的莲湖，红莲公子就住在那湖中的莲榭里。”
那人道了句多谢，便转身极快的离开了。
何夕洲最不崇尚的就是以黑色为服，觉得黑色不甚吉利，容易冲撞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因而那人走在街上之时，人群都避而远之，更是指指点点。
他不了解何夕洲的风俗，不过也不在乎行人的反应，只顾着自己赶路。
走到半路时，却有一位衣衫褴褛的婆婆从背后叫住了他，他走得专心，几声过后才知道那婆婆是在喊住自己。
“年轻人，”婆婆递过手中的一条红穗，嗔怪道:“方才眼见着从你身后落下来的，这是你的吧。”
那人望向身后的佩剑，才发现上面只剩了一条剑穗伶仃系着。
他接过剑穗系了回去，很是感激道:“谢谢婆婆。”
婆婆笑得慈祥，“不客气，这东西对你很重要吧，可要好好保管它，别再丢了。”说完，又指了指他这一身黑的打扮道:“你走这个方向，可是去见红莲公子吗？”
“正是。”
婆婆便将眉头皱了起来，“哎呦！那你可不能这么穿，我们何夕洲素来忌讳黑色，你要这样去见红莲公子，他多半是要将你撵出来的。”
那人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只微微舒眉道:
“多谢婆婆提点，我自有分寸，就此告辞。”
说完便转身离开，还在悄无声息之间，将一锭金投进了那婆婆腰边的粗布袋之中。
顺着茶楼之人的指示，他穿过长街，到了尽头上了何夕桥，到了桥中间时，莲湖的轮廓已显露出来，再下桥时，整片莲湖便赫然在眼前。
透过湖上凝结不散的浓雾，确实能看到莲榭的些许轮廓。
四周无路可通往湖中，那人看了看泊在岸边的船，明白过来要渡船方能到莲榭，只是十几条小船，却只有一艘船上有艄公待着，还是个拿斗笠盖在脸上，睡得十分香甜的艄公。
那人用手轻轻叩了叩船身，道:
“船家，我要渡湖。”
那艄公一梦惊醒，猛地起身左探右望，脸上的斗笠也跟着滑落下来。
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龄，带着一张十分清明俊朗的脸，虽生得贴近水乡之人的柔和，又偏偏眸中透出几分深沉，叫人直觉捉摸不定。
看到艄公极为不符身份的长相，那人不免一惊，又看艄公有些迷糊，便又道了一遍:
“船家，我要……”
艄公勾唇打断道:“渡湖？”
“对。”
那艄公起身去握浆，竟还被有些摇晃的船吓住，完全不像是熟练的样子，他有些不满地望向岸边一脸犹豫的人，催促道:
“还不上来？”
眼见着只有这一艘船能起渡，那人无奈，只好将就着踏上了面前这条船。
那人坐在船尾回望背后冷清的岸边，心中奇疑，如今天色大亮，按照茶楼之人所说，他本来以为到莲榭拜访的人应该是络绎不绝才对，运气不好的话，他可能还要排队，可没想到到了此处竟是一派如此冷清的模样，他不禁有些怀疑这红莲公子的名号是否是夸大其实。
再者值得推敲的，便是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艄公。且抛开他的年纪不说，单看他驭桨驶船的技法，不甚娴熟，甚至像第一次驶船，有风拂过船身微晃时，还会吓得叫出声来。
诸如“嚯”、“哎呦”、“嗬”、“哎哎哎”之类的惊呼一路之上更是不绝于耳。
不过最令人生疑的还是艄公粗布麻衣之下，不慎露出的金丝衣角。
那人虽生疑，也没多问什么，只想看看这艄公能耍出些什么花招。
思量间，他们已没入湖面的雾中。
艄公一边在前头驭着桨，一边时不时回头打量着身后的人。
“这位少侠，你来找红莲公子，不知是要问卦，还是批命呢？”
“打探消息。”
艄公按了按头上的斗笠，“你可知道，黑服乃是何夕洲的忌讳，你就打算穿着这身去见红莲公子？”
“是。”
艄公握紧了手中的桨，“为何不换一身呢？”
“我娘亲喜欢我穿黑色，所以不换。”
艄公长长地“哦”了一声，又转过身去驶船。
船至湖心，若是此时生些风波出来，必然是插翅难逃，那人本以为艄公有异，总会生事，只是颇让他惊讶的是，他居然安然无恙的渡了湖，来到了莲榭。
那艄公没作声提醒，只顾自一把摘下斗笠甩到了一边，露出神清气爽的笑容来，他灵活跳上岸，大步流星走过木廊，还招招手让身后的人跟上。
那人跟着面前的艄公穿过木廊，眼见得面前本有些系了铃铛的红线将前路围得水泄不通，艄公大袖一挥，竟然尽数消失，仿佛没存在过一般。
那人这才惊醒过来，淡淡道:“你就是……红莲公子？”
白石瞳回头撅嘴笑笑，讥讽道:“你现在才认出来啊？没错，我就是红莲公子。”
说完，将身上的粗布衣一扯而下，露出里面的金丝边黄色衣衫来。
那人便作揖道:“在下唐祈安，有事求教。”
白石瞳摆摆手笑道:“知道了知道了，进屋说。”
他走在前头，唐祈安便在身后跟着。
白石瞳在路上开口道:
“刚才那些红线，是拿来拦那些同你一样来求教的人的，你知道的，不是人人都能见到我红莲公子，更不是人人都能踏进莲榭的因果室中。”
唐祈安抬眼，望见面前屋子上挂着的匾额上刻着“因果室”三个大字。
白石瞳引他进屋，又招呼他坐下，唐祈安便寻了位子坐下，打量着四周。
因建于水面之上，屋内总有些湿气，不过十分干净整洁，家具摆设上雕着的是莲花样式的纹饰，越过角落的帷幔，而能看到一幅挂着的美人图。
画上的女子一身嫩绿，发髻素净，笑若初荷。
白石瞳在屏风后问:“喝茶吗？”
“好。”
他将茶端出来时，望见唐祈安正在盯着角落那幅美人图，便开口道:
“那是我妹妹。”
“你有妹妹？”
“是，三年前失踪了。”
白石瞳脸上依旧是笑着的，却难掩苦意，他负手而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唐祈安道:
“你来，是为了救一个叫叶秋鸢的女子，对吗？”
唐祈安侧目，眼中闪过些许惊异。
白石瞳拉着唐祈安，带他到了屏风后。
屏风之后，是一个极为狭窄的香火堂，里面供奉着的，是一尊金龙像。
烛火的光辉映在白石瞳的眼里，别样夺目，只听得他盯着这烛火开口道:
“我父亲少时顽劣，仗着自己有几分法力，用不甚光彩的办法杀了一只上古神兽，就是烛龙。烛龙一族承载了天地命数，而它的所有法力都凝在那双烛龙眼上，父亲剜了它的眼睛，想得到烛龙之力，却临时退怯，待母亲生下我和妹妹时，剜了我的左眼和妹妹的右眼，将烛龙眼安在了我们的身上。”
“我和妹妹就此承袭了烛龙之力，她的眼睛能观人过去，而我的眼睛，可以知人未来。只可惜，神兽毕竟是神兽，虽死而神识犹在，烛龙怨气化为诅咒，父亲还未能利用我们兄妹便横死，母亲为了我们能活命，建了这个香火堂，供上这尊烛龙像，以己之血喂养，直到她死去，方才平了烛龙之怨。”
白石瞳说到一半，手中突然发出一阵夺目的光，一本卷起来的布团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小心摊开，上面画着群山百川，栩栩如生。
他闭上眼睛，像是在冥想一般，紧接着画上的山水推移，最后，一座城池被推到了最中间，画上也渐渐浮出几排密密麻麻的小字。
“失语城……城主白鬼，众妖聚集之城，为天所护，不可轻犯……”
唐祈安读完，才发现这上面所著乃是失语城的细况，如今不仅失语城的来历，就连地势布局他也一清二楚。
白石瞳打断他道:
“这是‘天眼录’，只要你意念所想之地，它便能详尽地将那处的一切境况都告知于你。”
说完，他敛起了笑容，正色道:
“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好的，我的左眼已经告诉我，我必定会遇见你。唐少侠，我给你看这一切，一是为了消除你的疑虑，二是让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带你进失语城救出叶姑娘，并且，救出我妹妹。”
唐祈安不自觉望向了身后，仿佛透过屏风也能看到角落那幅画一般。
白石瞳接言道:“三年前她失踪，我本以为无望寻回，却从自己的未来中看到了你与我联手将她救出的场景，又依着预知所见之景，通过‘天眼录’知道了她所在之处乃是失语城，我等了整整三年，就是为了等你的到来。”
他看唐祈安的目光，像是撒了一片星辉。
唐祈安本就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救叶秋鸢固然重要，但他既承了白石瞳之恩，救他妹妹就是义不容辞。再者白石瞳的烛龙眼已预知他们能顺利救人而出，因此他便应口道:
“我定当竭尽全力替你救出妹妹，还有秋鸢，事不容缓，不如我们即刻出发。”
白石瞳又露出了方才的笑容，嗤笑着摆摆手道:
“不用你竭尽全力，再说了，我们要去失语城，还需你待在这莲榭几日，让我教你一些东西。”
唐祈安蹙眉:“教什么？”
白石瞳眼珠一转，故作正色道:
“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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