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庞昭请媒婆提亲黄府遇歹人遭难

张家在尉舍住了一月有余，张家铺子才收拾妥当，不日便要搬走了。赵氏因听了丽娘的提议，又因尝了富隆食店的羊肉汤饼，便起了也开个食店的心思，不仅将那伶俐小厮高薪聘来，竟将那厨子也请来了。原来，这小厮姓刘单字一个清字，那厨子是他亲娘舅，二人并非寿阳县当地人，而是青州人氏，十余年前因战乱逃难到此地，家眷亲属或是死了，或是不知所踪，只剩二人相依为命。那富隆食店的老板因自恃对二人有收留之恩，又允二人店里留宿，故给的工钱极少。如今赵氏不仅依旧允许二人住在店里，还开了高价，二人自是乐得弃旧投新。

        刨去典铺雇人和日常经营用钱，丽娘给的银子竟还剩几十两，赵氏便拿出些来去置办了家具摆设，又去买了些面料首饰，张父因觉赵氏这两年跟自己吃了些苦，便随她去，只嘱咐她也与九奴买些衣服鞋袜之物，如此，又花去了剩银的一半。

        话休饶舌，捻指又过了四五日，却是十一月十五。庞昭便去与庞县丞商议去张家提亲一事，丽娘还居尉舍时，庞昭虽常与她和九奴玩耍闲话，却并未跟庞县尉提起，因怕阿爷误会二人无名私会，伤了丽娘清誉，现丽娘已搬出县寺，二人也有四五日未打照面，便将这番心事与庞县丞告知。

        哪料庞父听了，竟愁眉锁眼，半日不言语，急的庞昭直抓耳挠腮。庞昭见他久不说话，只当他看不上丽娘，忙替她辩解道：“张家虽是乡野人家，丽娘却是识文断字，举止有度的。我也大了，好容易见着个称心的，阿爷就成全了我罢。”庞父道：“昭儿，我非是看不上张家女，只是你已与你孟伯家女郎有了婚约。”庞昭听了心中大惊，忙道：“我怎么不知我有婚约了。”孟父道：“这是我与你孟伯早就约下的，以前也与你说过，你一点不记得？”庞昭这才想起自他小时，阿爷与孟伯就常说要让他和孟伯女儿定亲，他只当是玩笑，庞昭忙辩解道：“我以为那都是你们的玩笑话，况且，我与她素未谋面，连她叫什么都不知，我定不能要她的。”庞父听了，心中又急又气，怒骂道：“你不娶，我怎与你孟伯交代，我二人同僚为官十余载，若因此事心生嫌隙，将来如何相处？”庞昭也急，跳脚道：“亲未提，礼未下，不过是你们两个老头的狂言。反正那孟家女我是不会娶的，你不帮我提亲，我自己去，你还是早去跟孟伯说清楚了，省的耽误了人家，那样才真的是日后才不好相处！”庞昭说完便跑，气的庞县丞又是拍桌，又是跺脚，嘴里嚷着“逆子”，心窝似寒刀相侵，腹内如钢刀乱搅，一时竟要昏死过去。

        却说庞昭从县寺跑出来，更觉此事迫在眉睫，须早日办妥，以免夜长梦多，便去找了个媒婆，将情况说了，给了双倍的媒钱，只催她马上就去提亲。那媒婆得钱便喜，哪敢怠慢，忙绑了两只雁，向张家食店去了。那媒婆到了张家，见到赵氏，先是道喜。赵氏见那媒婆拎着两只大雁，心下便明了这是做媒来了，但家中并无女郎，便问那媒婆是否是走错门了。那媒婆道：“看夫人说的，哪能走错门呢，我是代庞县丞之子来向你家女郎提亲的。”赵氏一听庞县丞之子，便知是庞昭，那自然是来求娶丽娘的，便将那媒婆先将大雁放下，人进门来。

        那媒婆虽不解，但仍照做了。赵氏将媒婆迎进来，又与她让了座，自己与她对面而坐。媒婆问道：“让我把大雁放在门外是何意，莫非是不同意这门亲事？”赵氏忙摆手道：“非是如此，你有所不知，那丽娘不是我女郎，也不是妹子，她是我家姑奶奶，辈分大着呢。原是我做不得主，才不让你将大雁拎进来。”赵氏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暗道：若丽娘嫁与庞昭，倒真是一桩乐事，一来，张家自此便有了官家的依仗；二来，自丽娘来家，先是得了银两将张家食店开起来了，又前几天她身软体酸，恶心犯呕，请大夫来看，竟是有孕了，丽娘真赛是张家福星，如此，还真不愿她走。

        那媒婆听赵氏说自己做不得主，只当双份媒钱挣不得了，便欲告辞。赵氏却拦她道：“我虽做不得主，但她家离这远，爷娘也不知还在不在了，我找机会问她愿不愿意，她若愿意，再收您的大雁也不迟。你也帮我与庞家带话：我定努力撮合，请等我的消息。”媒婆听了，顿觉双份媒钱还挣得，喜滋滋的走了。

        媒婆回去又将这话告诉了庞昭，庞昭听了觉得有理，便又塞了些银子让媒婆买些礼物给赵氏送去。

        说回丽娘，因张家诸事已妥，她便想要回去了。九奴自拜庞昭以来，勤学苦练，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大有进步，已认得不少字了，丽娘便他去买些书籍纸笔，特意挑了葛洪的《抱朴子》让他早晚诵读，务要将内篇二十篇熟读背诵。

        二人买书回来后，丽娘因见食店正在做羊肉汤饼，想起那刘清说的清香酥脆韭菜饼，软糯香甜杏仁麦粥，滋补鲜美菘笋老鸭汤来。她心想，此一去，再想吃这些可就难了，不如今日就让刘清娘舅给自己做了罢。想罢叫住刘清将心事与他说了，刘清听后却面露难色道：“姑奶奶你这可难为我了。”丽娘便问他的难处。

        那刘清道：“崧笋老鸭汤，以崧笋、老鸭为原料，菘笋秋日才有，老鸭到秋最肥，虽这崧笋也有上年腌的，但却不鲜了，杏仁麦粥倒是可做。前两样都好说，唯有这韭菜饼，须知这韭菜春天才有，且不易久放，放一日蔫，放二日霉，放三日就烂成泥了。”

        丽娘听了，心中虽觉可惜，但也不愿太为难他，便让他先做崧笋老鸭汤和杏仁麦粥来吃。刘清见她执拗，不敢再劝，忙进厨下与娘舅说了。他娘舅便让他出去问问谁家有腌的崧笋，花钱买些来，刘清应声去了。丽娘直等到日落西沉，朔风侵体，方等到刘清回来。

        又等了约半个时辰，刘清娘舅才将崧笋老鸭汤和杏仁麦粥做好读上来，丽娘尝了，果觉一个滋补鲜美，一个香甜软糯，也唤九奴来吃。吃毕回房，赵氏却在屋里等着，那赵氏正要与她说庞昭提亲一事，就听外面人声鼎沸，呼天抢地似大难临头一般，二人忙出去看，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黑烟直起。张父也听声出来看，见是走水了，忙叫上厨子小厮，各拎了水桶，赶去救火了。

        那大火将烧了一个多时辰方被扑灭，张父救火回来，赵氏忙问他是谁家失火。张父道：“说来吓你一跳，竟是前段时间与我们打官司的黄老爷一家。”赵氏一听，快嘴骂道：“竟是他家，真是报应！”张父听了这话，竟一改往日拙钝，立眉喝道：“嘴上积德吧！”

        这张父为何勃然怒起，全因见了黄家惨状，心生悲悯。说自黄府上月请高僧做法诵经，因那妙能法师经念三卷，许他家宅平安，黄府守夜便偷起懒来，这就给了歹人可乘之机，据黄老爷说，今夜歹人有三个，两高一矮，皆体壮膘肥。三人趁守夜的打盹，跳墙进来，其中一个摸进黄老爷书房，先是将那架上的玉瓶瓷罐、金珠宝器通通砸个粉碎，又点火烧书。另一个潜进黄老爷卧房，持刀欲砍，那黄老爷因听到响声睁眼，就见一明晃晃大刀悬在头顶，当即高声大叫，那贼人因此吓了一跳，黄老爷便趁他愣神赶忙逃窜出来，却见还有一歹人正在院中四处点火。

        白氏因听得玉坠瓶碎，还以为是黄老爷失手，便叫庞姨娘安心沉睡，自己则披衣出了厢房。来到院中，就见黄老爷赤脚单衣，正被一持刀歹人追赶。眼见那人就要追上，白氏忙去阻挡，腹部受了那人一刀。那人像是第一次杀人，见白氏手捂肚子倒在血泊里，竟松手将刀扔了。

        此时，黄家仆人也都到了，那三人见火放的差不多了，便仗着身壮膘肥徒手打了出去。这等亡命之徒谁敢生拦？只是做做样子，就这还挨了不少拳脚。待三人逃走后，众人才开始泼水救火。黄老爷抱着奄奄一息的白氏，忙叫人去找大夫，那白氏却还惦记着庞姨娘，强撑着道：“庞姨娘还在屋里，她还怀着孩子。”说完便一头昏死过去。

        大夫来看过，说白氏已不行了。那白氏小女将才五岁，正是依爷恋娘的年纪，听说阿娘要死了，捶床捣枕，又哭又闹，真叫人泪下。黄老爷又请大夫去看庞姨娘，庞姨娘因火中受惊，又被浓烟熏呛，昏迷过去，此时卧在床上，已是气若游丝，面如金纸了。那大夫诊过，仍是摇头道：“不中用了，熬的过今晚，熬不过明日，早些准备后事把。”黄老爷听了，嚎啕不止。庞昭因奉命救火见庞姨娘昏迷，便留下来等大夫诊过再走，今听大夫说不行了，虽不至于嚎啕，但亦双目含泪，心如火烧，肺若油煎。

        一时黄府上下，遍地哭嚎，墙颓柱倒，碎瓦铺地，朔风卷烬，真是昏昏惨惨，凄凄冷冷。

        庞县丞因与庞昭吵架，一时动气伤了身子，躺在床上，只觉头痛眼昏，口紧唾干，哎呦呦的□□。庞昭本想将庞姨娘境遇与他说，但见他正卧榻缠绵，便讲话咽下，心想能瞒几日且瞒几日罢。

        黄府今日之灾，确是平日为富不仁的业报。你知那三歹人与黄府有何瓜葛，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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