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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晏如篇7


敬渊即刻回了冥府,而温婳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许是她生前大多数时间都只待在府里,不闻窗外事,不知天下之奇,她不知亡魂还能有如此力量,可以祸害人间,伤害无辜之人。

        在她的观念中,亡魂的怨念仅能与鬼差相斗,或借利刃恐吓活人。

        若是她听过一星半点传闻,怎么会放任他不管,只顾着自己会不会受到惩罚?

        温婳记着冥王临走前说的那句“冥府不收废物!”,又伤神了许久,暗暗立誓不能再让他小瞧她。

        她本来就是为了他而留下,假若她再度帮倒忙,如何还有脸去面对他?

        她回冥府后,特意找生死鬼君细细了解此亡魂的生前事迹,明白了心悸而亡不一定是自然死亡,也可能是因仇人而死。

        命簿上的死因显示的都只指向结果,而不记之前有因果关系的过程。比如,溺水而亡,兴许是被人推下水;坠楼而亡,也许是流言相逼时的无奈之举……

        当他们身亡后,便生出报复之念,若冥府不加以严管,随意祸害人界是常有的事。

        关于仇杀鬼魂的传言,甚是骇人听闻,也令她跃跃欲试。倘若天下被仇杀的鬼魂都能逃不过她的手掌心,那冥王可否会对她另眼相看?

        或许两百年期满后,她在转世前,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他,她已经报完恩了。

        在冥府时温婳就专注吸纳鬼气修炼,去人界勾魂时绝不掉以轻心。

        又求姜宁替她收集过去关于仇杀亡魂的详细事迹,潜心摸索如何猜测勾魂事务是否是仇杀。

        从命簿上一眼就看得出是仇杀的,之前冥王都一手包揽了,余下一些不太明显的,只能靠鬼差们自行应对。

        毕竟整个冥府只有冥王有探知亡魂生前事迹的能力。

        鬼差们偶尔也会出差错,这时几个鬼差会一同合力强行将逃走的鬼魂抓回,抓不回的也会阻止鬼魂祸害人界,待天谴将他们灭杀,但不会像温婳那样直接放任不管。

        这回新的命簿出现时,温婳极快地挑出几张疑似仇杀的命簿,便兴冲冲地往人界跑,神情完全没了平日里的风轻云淡。

        此次她要去人界核验,这九年来她好不容易摸索出来的结果。

        九年,她才敢去尝试,才将结果付诸行动。要是她判断失误,只怕这也是她最后一回勾魂了。

        当温婳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生死鬼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亡魂的天机岂是他们能窥探的?难得见温婳如此兴致盎然的神态,她不好出言打击。

        空有一腔孤勇,也不是什么好事。

        其他鬼差们也都蜂拥上前取了命簿,当即朝四面八方而散去,至此殿里清静了几分,却刹那鬼气汹涌聚形,殿中央现出了冥王的模样。

        “冥王大人,有何事?”生死鬼君抬眼见此,忙不迭离座逢迎。

        敬渊白了鬼君一眼,像是在问,你是傻了吗?

        冥王一直负责仇杀鬼差的勾魂,此时他来这,自然是来拿勾魂命簿的。

        鬼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微颤地回头看向案桌,上面干干净净,啥也没有,不禁惊呼大喊:“坏了!那丫头都拿走了!”

        敬渊不解地皱眉:“谁敢?”

        “就…温婳那个丫头,说今后她来负责部分仇杀鬼魂的勾魂!”鬼君在冥王凛然的凝视下,颤颤巍巍说完这话,见冥王面色一沉,又赶紧补充道:

        “她说她只挑那些不怎么看得出来的,我这才……”同意的。

        鬼君越说越是心虚,她可以安排勾魂事宜,但也都归冥王管,是要知会冥王一声的。

        “胡闹!”敬渊打断鬼君的话,拂衣而去,留鬼君在生死殿内急得抱头哀号:“完了完了……”

        冥王如此生气,恐怕温婳和她都逃不过这劫了。

        又有新的命簿生成,空闲的鬼差又将过来取,鬼君也顾不上温婳的事了。

        敬渊片刻也不敢耽搁,怕他去迟了,未及时阻止她愚蠢的行为,不知她又要捅出多少个娄子来。

        若是如此,他也只好亲手清理门户了。

        三个亡魂被鬼力环绕,锁魂链紧紧地将他们捆在一起,滋滋有味地欣赏眼前缠斗的画面,不时还感叹几声:

        “啧,我倒是输得心服口服的。”

        “的确,败在她手上不亏!”

        “那一脚下去,魂身怕是都被她打散!”

        “……”

        先前这三个亡魂几乎是同样的经历,他们各自刚从体内出来,本想借鬼魂的怨念去报仇的,冷不丁地就被温婳给抓住了,逼得他们无力挣脱。

        再听温婳一说,报仇会使天谴降下,从而会导致灰飞烟灭、丧失轮回时,这个念头就打消了,反正他们也挣脱不开锁魂链,只好老老实实待着。

        任由温婳带他们跑来跑去,看她勾魂、缠斗、劝服下一个亡魂,看到精彩之处恨不得拍手叫好,可惜有鬼力限制了他们双手的自由,心绪半点都不像是刚枉死的样子。

        因而,当敬渊找到温婳时,入眼的便是,温婳正凌空与一个亡魂斗得如火如荼,其他三个亡魂乖乖被捆在地上为温婳高声喝彩,似是在观赏一出精彩的打戏。

        温婳与亡魂是戏里的主角,他们三个亡魂是观众,而他是闯入戏场的路人。

        没有他预料中的惨状,他不必收拾残局,顿时心头上的那股气就消了。

        视线缓缓落在温婳身上,短短九年,她竟成长得如此快,这是极其少见的,也不免让他怀疑她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法子。

        背襟上绣的那株彼岸花随她跃动,步步残影间,染上妖艳魅惑的气息。

        敬渊忽而想起他头一回见到这绣花时,叫温婳解释,她也不惧坏了冥府规矩,够理直气壮地对他说:“冥府鬼差的衣裙过于寡淡,在亡魂面前没有威慑力。”

        强词夺理。

        冥府的存在就是对亡魂最大的威慑,何须用这些花里胡哨的绣花来装点?

        不过无伤大雅,倒也由着她去了。

        那时未曾细看这绣花,如今一瞧,确实是有几分韵味,与她很相称。

        她喜欢把发髻挽得板正,向来都没有多余的发丝垂乱。

        此时几经激斗,额前、脖颈的发梢微微碎乱,又在彼岸花的映照下,衬得她的气度不那么寡淡,使之秀丽的容貌多了些许妩媚。

        敬渊也不打算出手,隐藏了部分鬼息,观察温婳的能力到底强到了什么程度。

        半空两团黑气纠缠之间,稍过片刻,温婳一边用鬼力假意大出杀招,于是亡魂躲避不及,又被她一个扫堂腿横切了过去,趁亡魂恍神之际,再用锁魂链捆住了亡魂。

        锁魂链压制了亡魂体内的怨念,没了这种力量,他猛地摔了个狗啃泥,嘴里涌上了一口心头血。

        终于抓住了亡魂。温婳抬手擦了一把额前的虚汗,这时才发觉冥王也在此地,对方正两眼如炬地盯着她,她身子乍然绷得挺直,生怕自己又犯了什么错,故作淡定地朝冥王的方向福身。

        温婳直起身子时,倏地想起一事,从衣襟里拈出一张命簿,对敬渊晃了晃,示意他看向那四个亡魂。

        “您能帮我把这几个亡魂带回去吗?”语气有几分请求。

        敬渊秒懂她的意思,冷哼一声道:“你敢使唤本王?”

        温婳这也明白自己失了分寸,可除了这个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叫他帮她勾魂吧?

        对于冥王这张脸,她总会把他当成了小时候遇见的他,不自觉地将他当作是自家人来看,没有疏离之意,也就易生没有分寸之感。

        可他忘记了她的存在。他是高高在上的冥王,而她只是普通的小鬼差,意味着她要习惯他们之间的距离。

        温婳咬着下唇思量后果。

        她的鬼力消失得差不多了,如果她带上这几个亡魂去勾魂,万一那个亡魂的怨念也如此强,她怎么会胜?若是这几个亡魂要挣脱桎梏,也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逃脱。

        到那时候,她勾魂不成,不仅让这几个亡魂跑了,还有灰飞烟灭之忧,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看着命簿上的亡时快到了,温婳张张嘴欲再出言乞求冥王,却见冥王迈开长腿往她的方向来,抽走了她指间的命簿。

        “回罗生殿等本王。”

        温婳一怔,他这意思是,帮她勾魂?

        幻觉也不过如此。她不禁向敬渊投去一个困惑的目光,不过纵使内心万分疑惑,也都在接触到他怒火欲出的眼神中殆尽了。

        她哦了一声,怕冥王改变主意,急着施法带亡魂们回冥府。

        温婳将亡魂们都交给了轮回鬼君,刚踏出殿门便被生死鬼君偷偷摸摸地拉到了一个庭院的角落。

        鬼君打量四周,接着紧张兮兮地凑到温婳耳边问道:“冥王不是去找你算账了吗?”

        “没有。”温婳如实相告。

        即使她也不知冥王叫她去罗生殿等他是不是为了要刁难她。

        听罢,鬼君激动吼出声:“怎么可能?瞅他那架势,像是要把你给撕碎了一样!”

        温婳耳道被她一震,霎时耳生回响,不慌不忙地扯开紧贴她的鬼君,又似嫌弃般拍了拍鬼君碰过的地方。

        抬眸对上鬼君毫不掩饰的戏谑,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鬼君到底想说什么?”

        “你该不会是冥王传说中的女儿吧?”鬼君一副“被我发现了吧”的得意表情。

        温婳:“???”

        鬼君再度靠上前,紧盯温婳的表情,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冥王要取人性命,那便不可能有活口!你能不伤分毫地回来,你们肯定是有什么关系!”

        温婳美眸微眯,似在看个白痴:“意淫也该有个度,若是让冥王听到,不怕他罚你?”

        鬼君不悦,气鼓鼓地道:“我可是有根据的。二十九年前,冥王不是把你带来冥府了吗?我都瞧见了!”

        二十九年前冥王抱着个人族小孩回冥府,着实是将他们都吓了一跳,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空闲之时鬼差们纷纷打赌小孩的娘亲是谁。

        这个赌约持续了二十九年还没结果。

        冥王本就易怒,难得他对一个小孩如此上心,不是他的女儿,还可能是什么关系?

        今冥王出府时怒火正盛,而温婳又安好回来,明摆着是冥王手下留情了,所以她就联想到了那个很久没有下落的小孩。

        这不,温婳的岁数恰好对得上。

        她还想问温婳的娘亲是谁,如此赌约不就顺利结束了嘛?她能不能拿回赌资也无所谓,主要是想看看冥王的情人到底是谁!

        “你说什么?!”温婳一惊,她小时候来过冥府?

        她可没有这段记忆,鬼差信誓旦旦的语气,令她不由得皱眉,真有此事?

        可当下是得不到答案的。

        “温婳!”她们的背后传来一声怒不可遏的喝叱,使得温婳与鬼君双双一阵激灵,彷佛她们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鬼君反应极快,称有事告退,连忙溜之大吉。

        敬渊负手而立,幽幽地瞪着温婳:“这里是罗生殿?”

        温婳没回头,但也知道冥王的神色有多难看。

        “不是。我马上过去!”

        温婳抬脚欲逃离,但一步也没挪动,是敬渊用鬼力强行压制了她的双脚。

        敬渊绕到温婳面前,见她的神情依旧没有半点悔意。

        敬渊并不满意她的态度。要知道方才他回了府,直奔罗生殿,大殿里里外外都找不到温婳,还以为她在路上出事了,莫名心慌意乱之时,却瞧见她与鬼君甚是亲密相拥。

        纵使她们都是女子,但大庭广众之下亲密相拥,总归是会影响冥府的风气!

        正当温婳觉得冥王要罚她时,却听到他说:“把手伸出来。”

        一时脑子转不过弯,但没有抗拒他的命令。

        她见冥王抬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瞬息一股暖流传送到她体内,顿时全身上下都是神清气爽的,舒服极了。

        过了一会儿,敬渊才收回手,拧着眉道:“如此急功近利,体内气息紊乱,你是盼着自己爆体而亡吗?”

        如敬渊所料,温婳为了快速提升修为,虽没有乱用什么邪门法子,但不顾一切地吸进了许多杂乱的鬼气,部分鬼气可以转化成鬼力存在体内,而有些鬼气残留在体内冲撞。

        温婳收回了手,沉吟片刻才道:“您说,冥府不收废物。”

        她说得很小声,可敬渊还是听到了这句话,似乎他就是逼她不要“命”的罪魁祸首。

        他愿意看到她逐步强大,但并不愿见她如此不惜一切代价变强。

        望着这双明澈的眼神,敬渊无言以对,心里突生几分烦躁,转身离去前,不耐烦地道:“若你还想护住魂体,日后可去长渊殿修炼。”

        “长渊殿的鬼气纯粹浓郁,最适合你这种不服气的鬼魂!”

        温婳竟从他的不耐烦里听出了几许愧疚之意?当然,她自然不会拒绝冥王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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