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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至扬州盛仁遇奇人 察体弊真宗肃朝纲


  却说盛仁话音刚落,那女子轻抬臻首,对其婉然一笑,盛仁正待其回答,孰之其竟不语,忽而面转不舍之色,以手指心,复指盛仁,蓦然转身隐于梨花丛中,缓向石洞深处走去。

  盛仁急寻之,忽而洞中一阵阴风吹过,四周梨树尽萎,梅花尽落,绿藤转枯,洞口忽闭。盛仁见此景,大惊,急向洞后七座石门走去,将至,忽有一影似鬼魅疾驰而来,突停至盛仁身前,盛仁未及看清其颜,其忽而伸出一指按于盛仁额上,盛仁顿觉一阵刺痛,头疼欲裂,昏倒于地。

  “快看!官人终于醒了!”左右欣然叫道。

  盛仁缓缓而醒,只见其身处草地之上,四周景色如常,日煦风暖。忙问左右道:“此处是何地?吾何缘在此?”

  左右答道:“方才官人骑马时侯,不知怎的,突然身子摔了下来,我俩急去扶你,却看见官人已经晕倒在地上了,我们俩一时没了主意,便学那说书的,一顿乱掐官人的人中与额头,幸好老天爷保佑,官人你醒过来了。”

  盛仁听之,方知刚才洞内洞外之景乃南柯一梦耳,然梦中所至之处,所观之景,所读之诗,所遇佳人,尤其佳人最后微微之笑靥,不舍之眼神——至今仍历历在目,如亲身经历般。

  盛仁愀然长叹一声,遂吩咐左右收拾行囊,即刻起行,往扬州而去。

  后人有诗叹曰:

  浮生是梦还非梦?

  生死究竟为哪般?

  若有若无虚实幻,

  梦醒方觉罗衾寒。

  及至扬州,州府出城二十里而迎之,中客套之话,官场之语,某暂且不表。

  且说盛仁及州府众人行于闹市之中,但见人往来而不绝,车川流而不息;楼鳞次而栉比,阁序序而飞翼;众声嘈嘈,群树青青——真一片繁华之地,盛世之景!

  盛仁见此景,谓州府道:“今日方知孟襄阳所言非虚也,以某度之,此景比其诗中之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州府答道:“某向闻通判才学惊艳于越府,学识通贯于古今,莫不如就此景吟诗一首如何?”

  盛仁想昔日寒窗之苦,复感今日功成之荣,意气风发,一时兴起,朗声而歌,歌曰:

  观夏荷之玉立兮,慨昔日之独行。

  采秋菊以傲霜兮,追往事之艰辛。

  感冬柏之耸立兮,羡圣人之盛名。

  察春雨润嘉禾兮,觉万物之更新。

  赴淮左答隆恩兮,惊扬州之盛景:

  天湛湛兮和风暖,

  云落落兮煦日轻。

  地坦坦兮阡陌细,

  水汩汩兮泉流清。

  人熙熙兮颜和悦,

  车衮衮兮马不停。

  亭立立兮临水畔,

  桥环环兮跨洲町。

  楼幢幢兮披红彩,

  阁重重兮百鸟鸣。

  盛矣!隆矣!昌乐复明明!

  休矣!美矣!万象而俱兴!

  景悦我心兮,吾久而立。

  吾久而立兮,颂以新歌。

  颂以新歌兮,悲慨广陵。

  悲慨广陵兮,昔时已去。

  昔时已去兮,吾当奋起:

  上报天子知遇之恩兮,下安黎民。

  内怀君臣父子之义兮,外忠孝悌。

  路遥遥而漫漫兮,途茫茫而曲曲。

  踏崎岖以搏厄兮,吾锵锵有何惧?

  斯人固有一死兮,愿留芳于青书。

  今日我游扬州兮,他日何人来此州?

  今日我吟此歌兮,他日何人为我歌?

  爱悠悠兮恨悠悠,几度夕阳几度秋。

  悲悠悠兮喜悠悠,扬子江水亘古流。

  盛仁唱罢,眼中竟有泪花点点,州府一众人见此情景,忙安抚赞美之,赞美之话大都是“字字珠玑”“文思敏捷”之类云云,暂且不提。

  却说正在众人赞美之时,忽有一人:

  陋衣皂袍,发不束冠,皱纹覆面,混浊满眼;手持无星无丝麈,背搭污油污晴裢,摇摇晃晃,长歌跣足而来,歌曰:

  谁恋伊妆红?红妆伊恋谁?

  谁羡卿貌美?美貌卿羡谁?

  谁慕君颜丰?丰颜君慕谁?

  谁爱君贵富?富贵君爱谁?

  谁想君华荣?荣华君想谁?

  谁意君名盛?盛名君意谁?

  谁笑君贱贫?贫贱君笑谁?

  谁耻君微身?身微君耻谁?

  谁惧君巍巍?巍巍君惧谁?

  谁怕君死生?生死君怕谁?

  谁云人是人?人是人云谁?

  谁道物是物?物是物道谁?

  谁爱君?君爱谁?

  谁恨君?君恨谁?

  谁笑君?君笑谁?

  谁想君?君想谁?

  谁悲君?君悲谁?

  谁怜君?君怜谁?

  谁是谁非?非谁是谁?

  谁对谁错?错谁对谁?

  谁美谁丑?丑谁美谁?

  谁贵谁贱?贱谁贵谁?

  谁善谁恶?恶谁善谁?

  谁人谁畜?畜谁人谁?

  谁神谁鬼?鬼谁神谁?

  敢问世人:

  谁是谁?谁是谁?

  谁是谁的谁的谁?

  歌毕,即至盛仁前道:“小哥儿,我看你与贫道甚是有缘,莫不如随贫道一起去昆吾山修行,如何?”

  未等盛仁回答,州府斥道:“哪里来的疯道士?你可知你跟前其人是谁?乃今之扬州通判大人也,其志未展,国恩未报,怎会学尔等岐黄飘渺之术,老庄无用之学?快快退去!”

  那道人竟似未听见州府之言语般,含笑不语,目视盛仁。

  盛仁此时方考取功名,意气风发,正欲一展其所学,荣归故里,怎会随这老道而去?

  遂答道:“道长,某志乃匡国扶民,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负昔日之所学,寒窗之苦读;志未竟,事未成,不敢有半点怠慢,一丝逍遥,而随仙人终老于林泉也。”

  那老道摇头叹道:“痴儿尚不知你为谁乎?看来梦亦未醒,果亦未结,也罢也罢!”

  盛仁左右忽有一人问道:“你这老道,方才唱的是何歌?为何只听见‘谁谁’二字?”

  老道以手指其人,又指盛仁,复指自己,笑道:“你是谁?他是谁?我是谁?谁谁是谁谁?既然小哥儿你只听到‘谁谁’二字,此歌便道《谁谁歌》也。”

  话毕,即大笑一声,昂然挺胸,飘然离去,不知所踪。

  盛仁叹道:“此必奇人也!”

  州府笑道:“此乃狂士耳,不足为奇。”

  至于之后:盛仁如何如何赴任,州官如何如何宴请——此些闲话,某不再赘述。

  话分两头,却说东京城内,皇宫之中,是夜:星光灿烂,万籁俱寂;真宗正于御书房中,秉烛观各部之文书,忽有一文,其略曰:

  伏惟皇帝陛下:

  勤俭克己,巨细亲躬;爱民如子,嘉黎以荣;仁义播于四海,圣泽布于九州;其恩也:上可比于尧舜,下可达于重幽;其德也:外可化蛮夷之刃,内可解兵革之罹;其治也:大可至渺渺宇宙,小可感微微蜉蝣;万物盛而向隆,百姓康而物阜。

  为臣之道:当苦陛下难言之苦,当言陛下难言之言;恪尽职守,各司其能,忠君事主,察弊谏言——臣之本分也。臣窃念陛下宽仁弘慈之心,必恕臣犯颜直谏之语:曩者,五朝相续,十国戗伐,宗庙陵替,神器易主——是以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赖我太祖皇帝,英文圣武,神德至明,剿灭诸逆,遂使天下清平,民复安生矣。

  以臣愚见:推五朝致乱之由——乃为私利也。当朝者或为己之富贵,或为地之尺寸,遂大兴土木,穷兵黩武;或问:其资所从何来?乃赋税于民也——以致巨贪横行,国无法制,庶黎涂炭,民怨沸腾;或问:以今朝之隆盛又何谈五朝之患?臣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天阴未雨,绸缪牖户。至五朝而后,天地一统,四海宴平,而百姓赋税未减,实乃美玉之微瑕也。窃念陛下日理万机,国事冗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臣愚者也;陛下爱民如子,必能体臣所虑,察民之苦,倘能蠲无用之税,则万民幸甚,社稷幸甚!

  农,本也;商,末也。今朝商贾巨富,各州不绝,其所得之巨资何来也?臣窃以为:中多有官商勾结暧昧者。望陛下肃清巨贪,整顿吏治,吏治清则民清,民清则天下清,天下清——则吾大宋江山万世而永固也!

  臣闻前唐纳魏徵言而有贞观之治,陛下才智绝于千古,盛德巍于尧舜,岂前唐之君所能比之?愿陛下思臣之言,体臣之心——则臣虽万死亦不能报也!

  臣伏惟待命,再拜而书,统希鉴原。

  真宗读罢,置此文于案边,沈吟良久,复而观之,少顷,又观——终觉其中所言亦颇有道理。

  及至早朝,帝御紫宸殿,聚群臣而议蠲免杂税之项;复命各路转运使,察各路所辖州府之贪腐之事,亦谴京中提点刑狱暗察之。话休烦絮,调查之经过,某暂且不表。

  五月之中,各路有司文书如雪片般落于帝之案台,其中多有书弹劾越州府衙,言其州府钩连商贾颜诩谋取私利之事,其所言证据凿凿,并无猜臆。真宗即命有司彻查之。或言:“新任扬州通判梅清亦与颜诩多有暧昧——其赴京春试之前,曾有字画送与颜诩,观其字画之意乃称颂颜诩之德,阿谀至极,而颜诩亦曾予其千金。”并附盛仁于会稽时,所作诗一首。

  且说那真宗,方继大统,一心想做个明君,见此文书,顾谓左右道:“那梅清刚任扬州通判,而颜诩乃越州之人,竟乃钩连至此!不可恕也!”

  左右因答道:“陛下,臣观盛仁其诗中之所言,竟有攀附取巧之意——想我堂堂士大夫,不学圣人治国之经纶,不念吾皇莫世隆恩——而竟奉承商贾末流,且圣人云:‘巧言令色,鲜矣仁。’臣窃为之耻。”

  真宗大怒,心中寻思:“越州,扬州,即有官商勾结之事,况于他州乎?且那梅清,年纪轻轻,上任之前,便有攀权附贵之思,若其继续任扬州通判,怎能察州之政事,分知府之权?且,朝中岂不是又多一条蠹虫?莫不如严惩之,以儆效尤,亦能显吾肃清朝纲之志也。”

  遂命中书起制,其书略曰:

  着两浙路转运使,即日羁梅清回京,交刑部细论其案;又令吏部各处及刑部各处,查越州颜诩其案一应人等,若贪腐属实,按法查办,绝不姑息;并命有司罢盛仁官职,褫其所赐;此文即日通告各州、府、县。

  正是:

  夏日将去寒秋来,

  人生无常悲喜哀。

  空有报国安民志,

  富贵转眼贫穷衰。

  未知盛仁结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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