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看轻
秦姝和聂存非的讨论，事后不管是秦姝还是聂存非，都没有将这件事告知明承乐。
到第二日，师兄弟三人照例在玄英殿后殿聚集，秦姝说出那句与平常并无区别的“承乐，你来”时，明承乐也还以为秦姝是与平常一样，有话要同自己说。
结果，秦姝将他喊到跟前，却是叫他伸出手，而后取出一件东西，放到他手上。
掌心上骤然凑近的温热的触感叫明承乐一愣，而后，有东西轻轻落在他手心。
秦姝已经收了手，落在明承乐手心的那件东西上，却还残余着秦姝的体温。
明承乐愣愣地看向那件冬至，然后发现，那是一把簪子。
一把通体雪白的玉簪，末尾雕成流云形状，大方素雅。
明承乐又抬头去看秦姝。
他差点儿就没能意识到，秦姝为什么要喊自己过去，给自己一把玉簪。
因为今日是秦姝给他定下的生辰，是当年，秦姝带他回玉烛山的日子。
在记忆中，已经过去的许多年里，他也曾收到过秦姝的赠礼。
都是些小物件，都能看得出用心，却从来没有哪一次是像这回一般，由秦姝亲自交给他。
以至于，他在知道了是什么状况之后，也依旧没太能回过神。
但到底，他不能叫这样的情绪持续太久。
他不可能去等秦姝问他一句“喜不喜欢”，毕竟秦姝不会问。
于是他扬起笑容：“谢谢师尊，我很喜欢。”
他将流云簪颠来倒去看了好一会儿，端的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而后又看着秦姝，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特别喜欢！”
原本便已经喜欢了，更何况，这还是他曾经以为再也无法收到的生辰礼——记忆里的那个后来，也就是在他杀师证道之后，便再没有人在这一日为他过过生辰。
这是秦姝给他的生辰，而那些人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他“真正的生辰”。
而且，叫明承乐这么高兴的，还有另一点——秦姝分明已经知晓了他不是原本的明承乐，不管秦姝如何知晓，但这一份生辰礼，既然由秦姝亲手交给他，那便是给他的。
是给他的，不是给十六岁的明承乐的。
于是他对秦姝笑，也笑得分外真心：“师尊准备的东西，总是能叫人喜欢的！”
他喜形于色，叫聂存非都看得动容，不由得跟着笑
连系统都别别扭扭地感慨：【他看上去真的好高兴啊。】
感慨完又没忍住碎碎念：【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要是早些看明白，连重生都不用了。这祸害完了一个才知道惦记……】
或许也是气氛太好，现在的明承乐看上去太高兴，系统念到最后，也没了声。
秦姝依然不动声色，接了明承乐那三局“喜欢”，转身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却不曾坐下，而是站在后头，朝明承乐招招手：“承乐，过来。”
明承乐一愣，下意识跟过去，又听秦姝道：“坐下，我替你换上。”
才安静下来的系统又炸了：【啊啊啊他凭什么！上仙上仙这不是原装三弟子啊！】
但秦姝没管他。
明承乐也真的就在秦姝的位置上坐下，将后脑勺留给秦姝。
他能够感觉到秦姝抽去了他原本束发的木簪，取下他发冠，而后，重新替他挽了发，扣上发冠，换上了方才的流云簪。
她开口：“好了。”
明承乐也没赖在凳子上，赶忙站起身，退开一步，笑逐颜开：“多谢师尊。”
说完，他看向站在一边的聂存非与李秦澜，嗓音清亮：“大师兄，二师兄，我这样好看吗？”
是聂存非先开的口：“好看，师弟原本便生得好，如今更是锦上添花。”
明承乐闻言愈发高兴：“自然，师尊给的，从来都是最好的。”
他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依然带着少年人的天真可爱，一字一句之间，都充满了对自己师尊的爱戴与孺慕。
不管是聂存非还是秦姝，都不觉得这有问题。
便是系统，也只一直在【他又在演】和【他没在演】之间摇摆不定。
而李秦澜看着高高兴兴的大师兄三师弟，以及向来看不出喜怒的师尊，一言不发。
他其实挺庆幸，在方才三师弟问好不好看的时候，大师兄接话接得够快，而三师弟也并非真的要他们都夸。
他是真的不知道当说什么，也是真的不想说话。
并非是因为嫉妒——两个月前，他的十六岁生辰，秦姝同样是送了他一把簪子作为生辰礼。
虽说是叫聂存非转交，但他们那个时候，毕竟也不是日日来寻秦姝，总不能叫秦姝一个当师尊的，还专程为弟子跑一趟。
秦姝从来都不曾厚此薄彼。
他没什么好嫉妒的。
可他就是觉得难受。
曾经，会这样兴高采烈与秦姝说话的人，其实是他，而曾经的明承乐，总是安安静静的，便是再怎么高兴，都不会拿到旁人面前去说。
也就是聂存非那么细致的人，才能总注意到明承乐的情绪。
那时候，李秦澜也想过，三师弟不知要怎么样才能活泼起来，总这么不会表达，也不是个事。
而如今，明承乐终于不再沉寂，抬不起头、说不出话的人，却就成了他。
李秦澜还庆幸，当下大家都高兴，甚至连秦姝，注意力都放在明承乐那头，并没有留神他的沉默。
且在明承乐嘚瑟过一圈之后，秦姝也没忘了他们的功课，依旧是叫李秦澜先到后院练剑，另两个徒弟则自便。
经过大半个月的练习，李秦澜于玉烛山基础剑法上，其实已经颇有体会，便是秦姝一直不叫他练其他，他也依旧能沉下心来，一遍一遍地去重复基础剑法的招式。
甚至于，他练的时候，还能记起演武场上，秦姝一次次挑落自己剑时，自己所感受到的那点儿意思。
偏生今日，他叫秦姝赠明承乐生辰礼一事乱了心绪，单独练剑时便有点儿魂不守舍，到后面，秦姝叫聂存非带他，他更是有了好几个本不该有的失误，叫聂存非都没忍住皱了眉头。
待秦姝将聂存非唤回去，李秦澜也不动了，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也不敢看秦姝，好半晌，终究还是开口：“师尊……”
他想，自己是该认错的，为自己的心不在焉。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秦姝打断。
秦姝说：“承乐，你去。”
原本只专注于手上书本的明承乐：“啊？”
他倒也知道李秦澜今日状态不好，只是可以理解，任凭谁有了如今落差，又看见师弟“被偏爱”，心中难免都会有些想法。
明承乐理解，明承乐不在意。
他却没想到，秦姝会叫他去跟李秦澜对练。
以李秦澜现在的状态，以及他对剑道的理解，大抵，是很难输给李秦澜的。
秦姝曾跟他动过手，这一点，秦姝必定清楚。
不止明承乐，连系统都叫秦姝这突如其来的操作弄懵了：【二弟子肯定打不过现在的三弟子的呀，要真输了，会自闭的吧？】
秦姝却只看着明承乐：“承乐。”
明承乐只能起身，走向面色苍白的李秦澜，乖乖巧巧：“二师兄，得罪了。”
也亏得他这几日想着还得练剑，才带了佩剑来秦姝这边，若是再早些时候，他少不得还得向秦姝或是聂存非借剑一用。
那样一来，场面必然要变得更为尴尬。
也不知李秦澜是更愿意直接败给他，还是更愿意败给拿着秋霜的他。
总归，还是要落败的。
在李秦澜败下阵之后，他退开一段位置，依旧乖乖巧巧：“承让。”
李秦澜抿着唇，没说话，脸色比方才还要惨白。
明承乐也没非要等他说话，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自家师尊，以及快掩饰不住惆怅的自家大师兄，静静地退回到大师兄身边，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干过。
但秦姝既然叫他与李秦澜打这一场，自然有秦姝的用意。
她在明承乐退回到聂存非身边之后，无视耳边系统的碎碎念，只继续看着李秦澜：“秦澜，如今承乐不管是修为，还是对剑道的理解，都已经在你之上。”
“这是事实。”
李秦澜低着头，力求让自己看上去镇定。
但他发颤的手已经出卖了他。
秦姝目光自他跟前地下落下的水珠上一扫而过，继续：“我不会因此责怪你，承乐与存非亦不会因此将你看轻。”
“修行之路，所修之道，原本也与旁人无关。”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语速依旧平缓，没有任何情绪指向。
压根算不上疾言厉色，更不是什么职责。
偏偏，话音落下之后，李秦澜连肩膀都开始抖，眼泪更是接连砸落。
系统大气不敢出。
明承乐与聂存非虽说不至于叫秦姝吓到，却也都没出声。
这时候，原本也不该他们出声，秦姝自有决断。
而秦姝依然看着李秦澜。
良久，她再度开口：“秦澜，如今看轻你的，仍是你自己。”
“你且回去好生想想，这两日，便不必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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