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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活着


龙师傅直到平明才回来,一身热汗,气喘吁吁,一路急走过来。彼时,了悟才给刘沁灌了些参汤吊着,见了药,连忙恭身向龙师傅行了个俗世大礼,肃然称谢。

        龙师傅哪里敢受他的礼,吓得如弹簧一般弹了开去,头手俱摇:“我就费了些力气,倒是要幸苦大师了。”

        买这些药确实不容易,很费了些功夫。因为是深夜,小镇早已歇息,他虽轻车熟路找到了就近的大夫家里,但这个大夫并不开诊,家中就只一些常用的药。他只能再去另一家,如此,数个时辰里东南西北的连跑了六家,才将这方子里的药凑齐了。

        了悟亲自熬了药,又费尽了心力将药一点点灌了下去。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六个小时后,刘沁仍然未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了悟又为她扎了一次针,喂了一次药。

        崔璪被了悟劝回去休息了,崔运坚持不住,睡觉去了。崔邃斜躺在窗下的矮榻上,本来想监督一二的,却就这么着睡了过去。等崔运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在他鼻子前晃荡时,他都没有醒过来。

        崔运不忍心叫醒他,等了一会,见面要凉了,十兄又不醒,他只好吃了。连吃两碗,撑得他有些难受,便也躺到矮榻上去,躺着躺着,睡意又上来了,就扯着崔邃身上的被子,挨着挨着又睡着了。

        了悟吃完面,见他二人相互依偎着睡了,兄友弟恭的模样,让他再次对崔氏门风,心生崇敬。

        。。。。。。

        崔璪临时书房内。

        “父亲,杨恭复这样嚣张,难道就这样算了?”事情已过了一日夜,但女儿被掳这事,仍然让崔三娘气恼得恨。

        崔璪默不作声。

        崔三娘见父亲不作声,估摸着他不想提这件事,但仍忍不住又抱怨了句:“父亲就不该请归,不然他们何至于敢这么嚣张?”

        崔璪实在不愿和她说这些个,只得转移话题道:“你们此次去长安,还是不要多呆的好,婉莹婚事一定,就回范阳。”

        崔三娘撇嘴不悦,长安繁华,一别已十数载,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再来瞧瞧,怎么能够不多住些日子?父亲真是越老越顽固,越老越糊涂了!

        “现在局势不稳,纲常失序,要我说,你们实在不必走这一趟,两家直接下定就是了,见什么面!”

        崔三娘实在不知道父亲这怒火是从哪里来的,但已距长安不远了,就这么回去,她实在不甘,况且,她这趟出来,容易么?

        “这不是两个孩子还从来没见过面嘛?刚好家里也有点事,需要来长安处理下。”

        不提还好,提起这事,崔璪更烦了。但卢家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沉吟了半晌,只得妥协道:“你们尽早赶去长安也好,早去早回,时间长了,怕生不虞。”

        崔三娘目的达到了,自然爽快应承。告辞了出去,稍稍收拾了,顾不得日已西斜,带着女儿、婆子、侍女、随从一行车马匆匆离开了客栈。

        陈氏仍然躺在床上,怔然出神。刚才女儿过来与她辞别,她到现在也还没反应过来。

        何氏前脚刚送走了小姑,后脚就亲自将崔运拎回了自己的院子,并且禁了他的足,不许他离开她半步。

        阿茂将客栈里发生的事情禀告给崔璪,崔璪沉默许久,只吩咐道:“让仁存(龙师傅的字)多派些人守着那院子,再不可出事了。”

        阿茂领命出去,崔璪在屋里踱了许久,竟后半夜才上床去休息。

        崔邃年纪不大,但因为在父母的身边少,不仅察言观色的本事不错,遇事也会比同龄的孩子多想一想,有时候就算受了些委屈,能够不计较的,他多不与人计较。

        但今天,崔运离开后,他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无依无靠的孤独。

        若是他父母在身边,此刻是不是也会立即将他庇护在自己的身影下?

        夜已经很深了,了悟拿着剪刀,剪着灯芯,火光摇曳,投射出巨大而奇形的黑影,可怖极了。窗外,蝉鸣蛙叫之声都弱了下去,只一种不知道名字的虫子,还在不知疲惫地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夜,真的很深了。

        “小郎君还不睡吗?”了悟放了剪刀,和善地走过来,跪坐在他对面。

        了悟高而瘦,虽只四十出头,但脸上皱纹深深,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很是瘆人。崔邃很怕,更何况这还是一个认识不到十个时辰的陌生人。

        但,他自小就是个骄傲的人,绝不允许自己软弱胆怯,他竭力装出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老神在在地答道:“我得盯着你。”

        了悟失笑,不想拆穿他,自顾自走去矮榻上打坐休憩。

        崔邃被他笑得有些尴尬,便气恼上了,不欲理他。可黑夜寂寂,他既孤独,又害怕,只得将恼怒压下去,也走到矮榻上,跪坐而问道:“大师有几分把握?”

        “并无把握,尽力而已。”

        了悟言语懒懒,敷衍得很,崔邃不愿再理他。可从窗外溜进来的风实在太调皮了,逗引得屋内的帘子、幔子、帐子飘飘荡荡,在明明灭灭,摇曳不定地微光里实在吓人得很,愣是他再要强,此刻也没脾气了,不自觉地又凑近了些,没话找话问道:“大师,我惯常听人说一花一世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蕴意,大师可能为我解惑”

        了悟似已入定,对他的请教毫无反应,不声不响,纹丝不动,如泥塑的菩萨一般。

        “大师?……大师!……”崔邃又轻声喊了几句,可仍未能获得任何应答。扫了眼四周,更觉瘆人。没有办法,他转移到了刘沁的床边。

        已经昏睡了五天四夜的刘沁的脸色仍然惨白,头上裹着纱布,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散在枕边。这还是出事以来崔邃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她,她眉形细长,眼睫浓密,安安静静地躺着,怎么看都是个女孩子,他真不明白,那些人是眼瞎还是怎么的,竟然会觉得他该是个男孩子!

        但,笃定这一点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快乐的事,反而让他心情沉重。他自小聪慧,学什么都比别人要快要好,不要说族里那一群吃干饭的,就是自小被严厉教养的崔运,他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甩他几条街。

        而现在,他怎么反而不如一个女孩子呢?

        是的,这些日子他总不敢看她,总觉得闷闷不安,就是因为他怨恨自己太软弱,她都敢豁出去救他,而他却只敢龟缩在屋子里,这实在太丢脸了!

        她还能醒过来吗?

        胡思乱想着,渐渐的,他便觉得眼皮子沉,连连打了几个哈欠,见床边还有点地方,丝毫没多想就躺下了,调整好姿势正要入睡时,却感觉有什么不对头,睁开眼一看,竟见刘沁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转了过来,正睁大了眼睛,怒目瞪着他,嘴里无声地咆哮道:“滚!”

        崔邃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吓得连滚带爬从床上摔了下来,胡乱地哇哇大叫。

        了悟被惊醒过来,连忙起身跨过屏风过来看视,见刘沁醒了,不由大喜,双手合掌连连念佛。念了好几句,这才反应过来,此时不是念经的时候,忙凑上前去,询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刘沁张嘴,还没有说话,了悟就抬手阻止道:“不急,不急,我先把把脉。”

        崔邃此时才意识到刘沁是真醒了,而不是他着了魔。不由大松了口气,疲惫却如见风的火一般蹿了上来,便转到屏风后的矮榻上,这回,才躺上去,他就睡着了。

        折腾了这些天,他着实累着了,虽然没做什么,但心里急,情绪不安,这会子见刘沁醒了,知道了悟是个有本事的,便再无挂念,安心睡去了。

        了悟诊了半刻,摇头叹道:“命是捡回来了,可这往后……”

        但瞧见刘沁神色不安,便转了话:“也没什么,好好调理就是了,最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若是以前,她一定毫不在意,可经历了这么多,她的性子沉稳了许多,遇事总会多想想。而此刻,她全身都很疼,脑袋尤甚。更可怖的是,她头脑清晰而理智地明白她自己的现状:所有的疼痛只能生生忍着。

        在这种疼痛慢火煎熬下,她更愿意转移自己的主意力,多想想事情。

        她抓住了了悟神色的变化,从那稍纵即逝地悲怜中,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了悟未说完的话。未知的恐惧化作无边的悲凉笼罩着她,但她的心湖却没有泛起一丝的涟漪。

        了悟说得对,最要的是,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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