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赈灾行，九曲十八弯的是人心（四）

蔺飞跃见秦舒明傻愣愣始终不吭声，只得接话道：“秦主簿，你认识叶大人怎么不早说？既是故人相见，你这样，岂不是很是失礼？还不赶紧向叶大人好好解释一下”。
  叶俊笑着摇摇头：“无妨，秦兄不记得我了也不奇怪，毕竟我当初只是一个……”
  秦舒明忽然出声打断叶俊的话，说道：“叶大人，下官记得的，都记得，只不过您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又是那般的情形，下官不敢与您贸然搭话”。
  叶俊敛了笑意：“秦兄你也忒小心了，不管叶俊身份如何变化，可你当初慷慨赠银之恩，叶俊始终铭记于心。都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初叶俊还那般弱小无助、衣衫褴褛，秦兄你却能对那般的我出手相助，可见秦兄乃是仁善、仗义之人，叶俊今日想来，亦是十分感激。秦兄，叶俊敬你一杯”。
  秦舒明慢慢眼角也有了笑意，端起自己的酒杯道：“好，你既叫我一声秦兄，今日我就斗胆受了你敬的这杯酒”。
  蔺飞跃：“故人相见欢，理应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也跟你们凑个趣儿，陪你们一起饮一杯”。
  叶俊亦笑着饮了杯中酒。
  其实叶俊多少有些明白秦舒明不想与自己相认的感受。时隔多年，曾经自己相助过的小乞丐都成了一品大员，而自己却仍在原地踏步，这种事若没有一颗大心脏，只会越想越心酸，越想越自卑。是以叶俊并没有再提起秦舒明不认自己一事，轻飘飘揭过，大家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就很好。
  通过这一出，晚宴更加融洽，恒安县诸人也顺便见识了下叶俊有多平易近人。说实话，这么大的官儿，真的跟他们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恒安县叶俊与秦舒明的短暂交汇只是叶俊灰色的生活中一点点的彩色印记，等天一亮，叶俊还得继续出发。
  出了恒安县就出了中州府，出了中州府后是利州府，他们今日的行程是抵达利州府的锦川县。
  这次出发还是五人两车，无论从哪里出发，叶俊始终都是这个配置。刚开始珍珠几个还大惊小怪地问：“大人，银子去哪了？银子没了”。叶俊就回答：“银子去哪了你们不用管，是我偷偷转移了”。后来这四只护卫习惯了自家主子摆烂式的回答，也就不问了，反正不是丢了就好，车里没银子，他们也就不用时刻紧绷着神经，乐得轻松。
  因为有沐青雪的前方开道，这一路行来，叶俊倒是还没发现谁敢敷衍他，只不过，进了利州府，下面官员的行事风格却是与中州府的大不相同——来给他私下送银子的多了。没错，不是捐助的银子，而是给他自己送银子的多了。
  叶俊看着来给他送礼的人，通常故意板着脸问：“你家不是捐过了吗？怎么又送银子来？继续捐”？来人就像商量好了一般，均答：“捐不捐的，大人您随意，您高兴就好”。
  叶俊继续淡定：“你可知无论你给我送多少银子，我也不可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可知你给我送了多少银子我都会如实上报陛下？是以，这个银子并不会成为我的话柄。你们给我送银子，是无利可图的”。
  送银子的人也很淡定：“叶大人您真爱说笑，您跟陛下之间比我们亲近数倍，如果我们拿出这点银子就想着拿捏大人的把柄，进而去弹劾您，那我们岂不是太不自量力”？
  叶俊：“那，你们这番操作，倒是叫我看不懂了”。
  送银子的人：“叶大人为国为民，千里奔波，雨里风里，可不是一点半点的辛苦，下官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心里十分不忍，所以就只能为叶大人贡献一点儿辛苦钱。事实上，事情就是这么个简单的事情，是叶大人您想得太复杂了”。
  叶俊：“……”我信了你的邪。不过，我不怕。
  不过叶俊也不想在此事上花时间纠结，他一向来者不拒，反正国家如今百废待兴缺银子的很，他就都一一登记在册，届时再给皇帝陛下交账就是了。要不说叶俊胆子大呢，像这种落人话柄的事情，以钦差之身，换个人来谁敢？！
  一点半点不是话柄，那积少成多呢？
  换言之，叶俊来自21世纪，他对荀羽这皇帝并没有真的从心里生出敬畏，他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为国家好。为国家好，陛下就一定可以接受，一切都好商量。叶俊净想着劫富济贫，他连自己都不放过，他没有私心，所以他什么都不怕，这是真正的心底无私天地宽。
  事情就是这么个简单的事情，可复杂的是人心。
  ……
  在利州府，路过某一处荒郊野外，叶俊望着那一片杂草葳蕤，他默默下车洒了一瓶酒，心里念叨了几句，面上却波澜不惊。
  叶俊还清晰地记得，真正的叶俊和他的母亲沈氏就埋在此处，或许这件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他占了人家的身份，当然也想过要替他们迁坟，可是当初那母子互相拥抱着，紧紧地，根本分不开，他怕一旦尸骨挖出来的是两具，他自己这个冒牌货就会露馅儿，是以这么多年一直提都未提。

  当初沈世山还问叶俊，你母亲既是倒在了半路上，你是不是应该将你母亲的骸骨重新迁回利州府，找到你父亲的骸骨，将两人合葬一处。叶俊当时就拒绝了，只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定之所，莫要再强求打扰他们了，他自己都不以为意，沈世山也就没强求他。
  沈世山又哪里知道，此叶俊根本不是真的叶俊，21世纪穿来的灵魂叶俊眉也根本就不知去哪里找寻叶俊父亲的骸骨，所以一旦迁坟，事情立刻就大条了。
  其实按照古代对这些的在意，叶俊的做法乃是大不孝。只不过叶俊本身的秘密是一重又一重，比起这些，叶俊更怕被揭穿假冒他人的身份，两害相较取其轻，叶俊也没有办法。
  叶俊此时早已经是明白了什么叫：你只要开头说了一个谎言，以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维系最初的那个谎言这句话的深刻意义。只不过，如果时光倒回去，他恐怕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叶俊迎风而立许久，将酒瓶默默放在地上，才毅然转身上车，继续前行。
  叶俊哪里知道，他的一路，一举一动，被多少眼线盯着，他如果知道自己今日的举动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恐怕他会更慎重。
  尽管很少有人知道叶俊这身份是利州府的人，但是，这世间有许多有心人，叶俊的成长之路又不是可以擦去的粉笔字，只要想查总会查得到。这也就是叶俊一直以来从心里不愿意在利州府多停留的原因，叶俊恨不得一下子把利州府迈过去，但，往往事与愿违。
  利州府知府叫做李宏畦，他在招待叶俊晚宴的时候就问叶俊道：“下官听说叶大人祖籍就是咱们这利州府府城，叶大人这次可要回家去瞧瞧”？
  叶俊心中尴尬的要死，却仍是硬着头皮道：“家中已无亲人，回去也是徒增伤感，更何况，我这皇差在身，禹州府和湖州府的百姓还等着我去救命，所以，回家嘛，就等到再有合适的机会吧”。
  李宏畦道：“叶大人身体践行，为陛下分忧，解百姓之苦，真真是吾等楷模”。
  叶俊赶紧道：“不敢当，李大人客气了”。叶俊以为这个话题就结束了，但，竟然没有，第二天还有后续。
  李宏畦送叶俊出城的路上，二人并辔而行，他忽指着临大街的一所崭新的大房子说道：“还请叶大人勿怪，下官明白叶大人你的身不由己，所以自作主张将您家老宅给重新翻修了。您放心，叶大人您的脾气下官懂，咱翻修的时候没有私自扩张一点儿，并没有影响到其他邻居。
  下官知道您不愿意回利州府来，肯定是因为当初天灾之后，朝廷命人挨家挨户将亡故在自家院子里的人都清除出城，您父亲也在其中，当时您年纪小，也回不来，再回来肯定会因为找不到亲人的尸骨而日夜受煎熬，所以，下官上任以来，就想着一定要为叶大人分忧。
  听说当初决定逃荒前几天，您父亲刚好去山里采药摔伤了，右腿胫骨骨折，右侧肋骨断了三根，经过下官的多方打探，终于从乱葬岗上寻回疑似是您父亲的部分骸骨，现葬于城外东南十里坡，下官以您的名义帮忙立了石碑，您路过之时可去探看……”
  叶俊觉得自己再这么毫无情绪下去，恐怕就该让人生疑了，心中暗叹了一声李宏畦可真够下功夫的，那，自己只有好好配合下了。叶俊闭了闭眼，这题他必须拿下，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叶俊听了李宏畦的一番话，先是表现得不敢相信，再是无比震惊，震惊过后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只见他即刻翻身下马，冲着李宏畦倒头就拜，因为李宏畦还没有下得马来，所以结结实实生受了叶俊三个响头。
  待李宏畦反应过来，吓得立刻从马背上一滚而下，立刻跪在跪着的叶俊面前，伸手阻拦道：“叶大人您这是做什么？要折煞下官了，快起来快起来”。
  珍珠哪里舍得叶俊跪在满是尘土的当街，与十七打个眼色，立刻上前将相对跪在一起的两位大人给搀扶了起来。
  叶俊起身后，眼眶通红，又对着李宏畦抱拳施礼道：“多谢李大人为叶某人所做的一切，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心中的感谢，你做的事情是我一直想做，可又一直去逃避事实而没有做的，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李大人你对我叶俊有大恩”。
  李宏畦此时倒是淡定下来，给叶俊回礼道：“叶大人您严重了，下官只是刚好来了这利州府，刚好有机会能为叶大人尽一份心罢了”。
  叶俊擦擦眼睛，望了望自家颇为气派的宅子，郑重道：“其他没办法计算的恩情我就先记在心里，你就先告诉我这栋宅院翻修你总共耗费了多少银子，我先把翻修宅子的银子付给你”。
  李宏畦颇为豪爽地摆摆手，说道：“叶大人您可别笑话下官了，些许银子罢了，怎比得我对您的敬仰之情？您不是着急赶路吗？快出发吧，等您回京都的时候，再来好好瞧瞧您的新宅子是否满意”。

  叶俊也不纠结，知道李宏畦的目的并不是银子，是以叶俊思索良久道：“李宏畦，好好做官，好好做人，遇到什么不平事都可以跟我说，以后我回京了，你有什么事情，想要做什么，如果需要意见或者支持，也可以给我写信。在你不触犯咱们大渝律法的前提下，我许你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你可以随时向我来讨”。叶俊瞄一眼十七接着道：“拿两千两银票给李大人”。
  李宏畦心里又惊又喜，叶俊叶尚书的人情那是容易得到的吗？然他表面却稳如老狗，还施礼推拒道：“叶大人，这银子——”
  叶俊翻身上马，说道：“收下吧，以后宅子的维护也要依仗李大人了。不用送了，咱们就此别过，有机会再聚吧”。
  十七将银票一股脑都塞进李宏畦的手里，就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李宏畦见叶俊已然走出去好几步了，便只得认命收了银票，连忙施礼高声道：“叶大人一路顺风”。
  叶俊骑在马上吩咐十七和珍珠道：“你们两个去买些祭奠长辈的所需之物，多多地买，雇辆车高调地给拉到城外东南十里坡去，我们几个慢悠悠先出城，在东南方向等着你们”。
  十七和珍珠赶忙答应了，二人携手而去。
  叶俊、十八、十九出了利州府城，十八看看四外无人，压低声音对叶俊道：“大人真要亲自去”？叶俊道：“谁知道周围有没有李宏畦的人盯着看着，做戏必须做全套”。十九亦低声道：“不逢清明、不逢鬼节、不逢祭日，大人你又是这么个身份，只怕不太吉利呢”！
  叶俊道：“没事儿，这不有你们几个阳气旺旺的人陪着我嘛，再说了，我不信这些的”。
  十八、十九：“……”
  三人无聊地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十七和珍珠才打着牛车过来了。待得牛车到了近前，叶俊往车上一扫，简直都惊呆了。珍珠看着自家主子的表情，不无得意地道：“这些不错的，都是属下亲自挑选的。您瞧瞧，这是金山、银山；这是金元宝、银元宝和普通纸钱；这是四季衣服；这是四季吃食；这是小厮和婢女；这是……”
  珍珠还没说完，叶俊就举手打断她，叶俊暗暗告诉自己：自家的宝自己宠着呗，冲她伸着大拇指道：“不用介绍了，你很棒，真的很棒！我们出发吧”。
  众人：“……”
  珍珠：“奥，好吧，我还没给你介绍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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