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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

        贺明城坐在前殿中,听着外边的声音。

        自从许决明来过又走了之后,他就一直在这里坐着了,但始终没把许决明给等过来。

        他手底下的侍卫死了之后,他就相当于失去了自己的耳目,又被关了起来,他如今就像是在茫茫夜色中行路,连方向都摸不清。

        但同时他也在思考。

        能把他给弄到这个地步的,除了太子,没有旁人。

        太子不太可能去帮助贺千笑来除掉自己,他没有这个理由,贺明城如今还是不相信,太子对贺千笑是真心的。

        毕竟前世太子对贺千笑的讨厌那么明显。

        哪怕这一世真的喜欢,这份喜欢又有几分呢?能维持到多久?

        贺明城也相信,自己是能出去的。

        但是这份相信之中,也夹杂着不少的不确定。

        贺明城的目光始终在意清殿的大门上。

        许决明过来找他了,他们这一世根本没什么交集,他自己也避免了与许决明接触,为什么许决明还会在这个时间来找他?

        尽管不想承认,但贺明城在这一刻,明确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期待。

        他还在期待着许决明的到来。

        他甚至时不时还会问旁边的太监:“许大人该进御书房了吧?怎么还没来?”

        太监这时,就会回答他,“殿下,奴才那里能晓得呢?”

        终于,在天色快暗下来之前,许决明来了。

        他来到之后,贺明城第一时间就看见了他的身影,立马直起身子,眼巴巴地瞧着外边。

        许决明果然得到了皇上的应允。

        他这才过来,想必是一直在和皇上周旋吧?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并没有。

        许决明在东宫用了很长的时间,但是要口谕时,进了御书房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出来了。

        他小时候就经常入宫,也时常面见皇上,知道在对着皇上时该说什么话,反而快一点。

        在进来之前,许决明看了眼贺明城。

        许决明原本还有些犹豫,看见他的神情之后,很快就跨步进来,对着他道:“这么晚来,叨扰殿下了。”

        在路上,重生回来的许决明,也知道了这一世发生的事情。

        包括贺明城自己将自己是皇子的事情告诉皇上一事。

        也是这一事,令许决明对贺明城重生的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许决明进来之后,贺明城就道:“剩下的人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许大人沏茶。”

        许决明道:“我这里有几句话,说完就走了。”

        他示意让旁边的人退下。

        贺明城愣了一下,随后才挥了挥手,待剩下的人一退下,许决明就道:“殿下,经年未见,别来无恙。”

        这一句话,让贺明城立刻红了眼眶。

        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打翻了面前的茶盏,颤抖道:“你……你也……”

        “重来一次,没想到殿下做的事情也越发出格了,”许决明道,“有些事,殿下不该去做。”

        贺明城几乎一下子就知道了他在说些什么。

        是了,前世的许决明,在贺千笑死后就发现了自己喜欢他,在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子身旁,辅佐到而立之年后,就辞了官。

        后来他去干了什么,去了哪里,至今他都不知道。

        他既然如此思念贺千笑,重活一世,心里和眼里自然也只有贺千笑。

        贺明城想清楚这一点,脸上渐渐没了表情。

        他冷声道:“我已经做了。”

        许决明没再说话。

        显然,他对于贺明城表现出来的情绪,对于贺明城的态度,都丝毫的不关心。

        他过来,只是为了贺千笑。

        其实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毕竟在看见了自己求而不得的人与他人如此亲密,身心都仿佛受到了打击。

        贺明城哑着声音:“许大人还有事吗?如若无事,我累了了。”

        许决明最后道:“殿下,多行不义必自毙。”

        贺明城攥紧了拳头。

        许决明站了起来,对着贺明城略一弯腰,随即,出了意清殿的大门。

        *

        在许决明走后,贺千笑都不用看贺子琛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好看。

        但是这事肯定不能赖他吧?

        贺子琛冷笑道:“六弟果真是好大的魅力。”

        贺千笑道:“这个确实。”

        但是,许决明的感情和他没什么关系吧,人家是冲着原主来的,他可不是原主。

        贺子琛听到他这么说,一肚子阴阳怪气的话,瞬间都没地方放了。

        贺千笑如今也不怎么害怕他的阴阳怪气了。

        从前害怕,是因为他觉得贺子琛会伤害他,但是如今他明白了,贺子琛就是个纸老虎,稍微一撕就碎了。

        人会对真老虎害怕,纸老虎还怕什么?

        贺子琛道:“果真是本事大了。”

        贺千笑一个耳朵里进,一个耳朵里出,就假装没听见。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贺子琛对贺千笑的看管越发紧张。

        贺千笑也理解他,毕竟东宫居然被被人闯了之后,旁边的侍卫还无知无觉,这次来的是没什么威胁的许决明,若是下一次来个别的,那可就吃不消了。

        好在没对贺千笑瞎逛造成特别大的影响。

        那些人只是跟在他的身后,默默保护他,并不会干涉他。

        只要是贺千笑别见到不该见的人,或者被人给认出身份,一切都随着他来。

        这一天,贺千笑见到了袁圆。

        上次他把袁圆安排给了一位交好的公主,公主果然也善待袁圆,没多长时间,就让袁圆当了领事的主管。

        在贺千笑进宫之后,就想尽办法同他传递消息,只不过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和他见面。

        在看见袁圆出现在东宫附近时,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贺千笑旁边的侍卫怕他被人给认出来,督促着他赶紧走,贺千笑也没做挣扎,转头就走了。

        在东宫附近,他的身旁肯定有人。

        进了东宫,他基本是被散养的状态。

        快黄昏时,贺千笑自己吃饱了饭,往墙边去走,走来走去,听见了一点响动。

        是袁圆在外边。

        两人之间能做的沟通不多,且见不到面,两人只能用有限的条件来互通消息。

        贺千笑通过袁圆,知道了燕归的近况。

        大贺的军队已经驻守边关,与闵国的军队几次交手,闵国没了阴谋诡计可以耍,隐隐已有抵抗不住之势。

        这是他们明面上能知道的。

        还有宫中需要留心去打听的,闵国的质子顾月钦,似乎要被皇上给用起来,当成威胁闵国的筹码了。

        贺千笑知道,闵国的国君,根本不在乎顾月钦这一个儿子。

        不然也不会在他的身上下毒药。

        顾月钦是因为他才回来的,若是自己的国家有难,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以他的功夫,应该能够轻松避开大贺的守卫,回到自己的家乡。

        但那时,两国之间的斗争,将会彻底爆发,再无议和的可能。

        既然已经到了这种激烈的时刻,哪怕是一向讲究君子之风的大贺,也会想尽办法去救自己国家的人质。

        所以能跑的话,顾月钦一定会跑。

        贺千笑知道这一点,所以只稍微一打听,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两人沟通的艰难,往往要告诉对方一句话时,都要耗费一刻钟的时间。

        后来熟悉之后,沟通的就越来越容易。

        贺千笑还拜托袁圆,让他给自己来找一封信。

        袁圆听到之后,没有什么疑义,立刻答应了下来,他如今是领事太监,手中的权利也比以前大了不少。

        原本以为与贺千笑永无相见之日,没想到还能碰见,他自然是要为了贺千笑尽心尽力。

        在时间的流逝中,很快来到了深冬。

        差不多是贺千笑被掳到宫中的第三个月,也是贺明城被禁足的两个月。

        说实话,有时候贺千笑觉得,自己同贺明城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不能出去,也不能随意走动,他还有随时被发现的危险。

        他也就是比贺明城吃穿用度上好一截。

        这一日,贺子琛去上早朝,他在桌前用膳,忽然听到有人说:“不好了,不好了,皇上发怒,把殿下给扣在御书房了!”

        这话是冲着门口的护卫说的。

        护卫连忙把那人给拉到一旁,使了个别让贺千笑给听见的眼色。

        可惜的是,贺千笑已经听见了。

        他神色十分的淡定,没瞧出有什么波动,实则竖起耳朵,在听门外人的对话。

        那二人见他没反应,以为他听不到,便压低了声音,站在原地继续说起来。

        “什么意思?殿下惹怒了皇上?”

        “这倒不是,惹怒皇上的不是殿下,而是一封信。”

        “什么信?”

        “我哪知道这个!有人说是殿下私藏的,偷偷摸摸交给了皇上,皇上一看到就变了脸色,直接把殿下给扣下了!”

        “什么?!”

        “不过,皇上把殿下给扣下之后,就让人把六皇子给请去御书房了。”

        “那这封信,是同时关于殿下和六皇子的了?”

        前“六皇子”镇定自若地往自己的嘴里塞了口菜,装作没听见,实际上全都听清楚了。

        他没办法去御书房看,一旦被发现,肯定要没命。

        但是听他们转述,事情差不多办成了。

        与此同时的御书房中,贺明城与太子跪在皇上的面前,脸上的神情各异。

        贺明城面白如纸,贺子琛还算镇定。

        皇上把手中的纸往桌子上一拍,脸上的怒意已然是掩盖不住了。

        “你们两个,谁来给朕解释解释?”

        听到他阴沉的声音,贺明城闭了闭眼,而贺子琛道:“儿臣为了皇室的颜面,故而未将此事告知父皇。”

        皇上反问道:“为了皇室的颜面?”

        他的手在信上放着,如果细看的话,能看出他的手都被气得颤抖。

        贵妃与人私通。

        可不是天大的丑闻吗?

        皇上道:“太子,这是欺君,你知不知道?”

        贺子琛俯首道:“儿臣知道,但是儿臣不想让此事污了父皇的耳朵,更不想让父皇为了罗贵妃心痛,故而才将此事瞒了下来,还望父皇责罚。”

        他的理由都是为了皇上出发。

        “不想让朕伤心?”皇上冷笑一声,又冲着贺明城道,“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在被“请”过来之前,贺明城还想着解除禁足,但是跨进御书房时,他就知道,他恐怕是又要继续被关下去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上一世,有太子帮着他,皇上并未知道罗贵妃私通的事情,一直到驾崩时也不曾知道。

        可是这一世,太子已经不向着他了!

        贺明城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上一世被太子帮着,他的日子究竟是有多么的好过。

        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脱离了太子他也可以的错觉。、

        眼见太子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给摘出去了,贺明城慌忙道:“儿臣……”

        “你当朕,还想认你这个儿子吗?”皇上阴恻恻开口。

        贺明城一惊。

        对上皇上的目光,他明确的知道——皇上对他动了杀心。

        贺明城在慌乱的状态下,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冲着皇上磕头道:“儿臣的母妃所做之事,儿臣无可抵赖,然而母妃并未和父……花温杰做出任何苟且之事,儿臣确确实实是父皇的血脉啊!”

        “是吗?”皇上紧绷着的身子,缓缓往后倚去。

        贺明城还以为自己找对了方向。

        他还想再说两句,就听见皇上沉声道:“来人!”

        外面立即进来了几个候着的人。

        皇上道:“有什么能辨别血亲关系的法子?”

        “回皇上,要辨认血亲,民间流传着滴血认亲,还有滴骨认亲,与逆推的法子。”

        皇上脸上的神情紧绷,“解释解释。”

        “滴血认亲,是指把两人的血滴在同一碗清水中,血融为亲,血不相融则没有关系。而滴骨认亲,是生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一般是老百姓为了寻找战场上的亲人……”

        皇上打断道:“行了,就滴血认亲吧。”

        对方领命下去了。

        而贺明城瘫坐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很是麻木。

        他知道自己确实是皇上的孩子,但是皇上根本就不信任他,哪怕明知他确实是皇子,也要用这个来羞辱他。

        清水很快被端上来。

        贺明城毫不犹豫地把指腹给刺破,滴进去了滴血,皇上也把血给滴了进去。

        片刻后,结果出来了。

        太监道:“皇上,血相融了。”

        贺明城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就松懈了,他近乎是委屈地看着皇上,皇上却迟迟没说话。

        贺明城的一颗心又慢慢凉了下去。

        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事实都摆在了面前,可是皇上丝毫没表现出来对他的恻隐之心。

        片刻后,皇上才缓缓道:“花温杰是你的养父,先前你不知道真相,未尝没将他当成亲生父亲看待过。”

        贺明城的心中咯噔一下。

        刹那间,他明白了这一世,为什么皇上对他的态度如此的微妙。

        根本不及前世的百分之一。

        他原以为,把花温杰给卖了没关系,并且他对花温杰,也并非没有手下留情。

        不然贵妃与花温杰私通的证据,他都可以尽数交给皇上,再找个借口,把自己给摘出去。

        他当年还是个婴儿,口不能言,什么都不懂,皇上自然会原谅他。

        但是他没想过的是。

        背叛自己的父亲,就是背叛自己的父亲,他以为的手下留情,也敌不过他野心带来的伤害。

        所以不管他如何的表现,在这一世皇上的眼中。

        他也不过是个,为了利益,为了皇子的位置,可以连自己的父亲都出卖的小人罢了。

        皇上的这个眼神,他也明白了过来。

        那是,知道他真的是皇子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时,所带来的失望。

        皇上并不希望有他这么一个儿子。

        这对贺明城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贺明城想通这一点之后,稍微有点崩溃了,他向前爬了爬,道:“儿臣是将花温杰当成亲生父亲看过,但是自从儿臣发现了那些信之后,发现花温杰包藏祸心,几度希望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就是从前的假皇子能当成太子,儿臣、儿臣也是不得已……”

        一直不说话的贺子琛,闻言立刻道:“父皇,从前的六皇子性子温吞,民间流传最多的,是他不堪重用。”

        他的意思也就是说,贺明城说的这些不太能成立。

        贺明城道:“我才是在花温杰身边时日最多的人,这么漫长的日子,你怎么能知道他没动过这个念头?!”

        贺子琛也不同他对呛,只道:“六弟,莫要殿前失了仪态。”

        贺明城恶狠狠地瞪着他。

        “假的六皇子……”皇上顿时五味杂陈,顿了一下,才道,“假的六皇子,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戒,此生也再不得踏入皇宫,此事与他无关。”

        “此事与他无关?”贺明城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为了掩盖,将头嗑在地上,“儿臣以为,假六皇子其心不正!”

        皇上立刻看向他。

        那个表情,近乎是有些恼怒了,他怒声道:“朕看你是疯魔了!”

        “父皇,”贺明城抬起头,“父皇,贺千笑如今就在皇宫之中呢,且已在皇宫中逗留许久,至今无人发现,父皇若是不信,现在就可带人去东宫查看!”

        他这话出来,贺子琛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的波动。

        而皇上的表情,更是震惊,“……你说什么?”

        贺明城道:“儿臣所言,句句属实。”

        贺子琛也直起上半身,刚想说话,就见皇上大步流星地从龙椅上起来,一脚踹上了他的肩膀。

        贺子琛生生受了。

        皇上指着他,已经被气到无话可说,半晌后,才一甩袖子,扬声道:“来人,摆驾东宫!”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东宫的方向走了。

        贺明城终于掰回来一成,在对着贺子琛时,阴沉中带了点得意。

        贺子琛没搭理他,同样阴沉着脸。

        到了东宫时,皇上没让门口的人通报,直接派人进去搜。

        贺明城得意的神情,大概只维持了一刻钟。

        皇上身边的人,手脚必然麻利,没过多长时间,就把整个东宫给翻了个遍。

        一个出来后,对着皇上道:“回皇上,什么都没找到。”

        皇上还没说话,贺明城先道:“什么?这不可能,是不是你们有什么地方没找到?!”

        侍卫道:“回六皇子,该找的地方都找了。”

        贺明城还是不肯相信,反复说不可能,紧接着又说:“我自己去找!”

        皇上冲着侍卫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制住了贺明城。

        在贺明城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皇上道:“朕当年也是太子,这东宫,朕也住过,对这里的每个地方,每个机关,都一清二楚。”

        贺明城含着泪光看向他。

        皇上道:“朕亲自来找,你若是还不信朕,那朕也无话可说了。”

        几个人押着贺明城,随着皇上往内殿走。

        在后面跟着的贺子琛,神情明显紧张了不少,但还是强忍着,毫不犹豫地跟着进去。

        先是前殿。

        进了前殿,皇上在门前看了片刻,紧接着就往屏风的地方走,一把掀开了屏风。

        贺子琛攥紧了手。

        贺明城也是一脸的期待。

        皇上的手伸到了密道的门口,那里只是薄薄的一层遮挡物,不需要多用力,立刻就被打开了。

        打开之后,里面还点着蜡烛。

        但是空无一人。

        贺子琛的手松开了些,贺明城则是一脸的失望。

        皇上问他:“还要朕继续查下去吗?”

        贺明城跌坐在地,面如死灰的摇了摇头。

        “来人,”皇上道,“六皇子其心不正,意图欺君,但念及未铸成大错,关押在意清殿,永世不得外出!”

        这话,等同于收回了他皇子的权利。

        贺明城努力的一切,还没等享受多长时间,便都灰飞烟灭了。

        他抬起头,瞧着皇上。

        但皇上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愿意再看见他。

        就还像是在御书房的那样——他真的情愿,贺明城不是他的孩子。

        这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们兵分两路,一队把贺明城给押送去了意清殿,一队回了御书房。

        贺子琛也受到了惩罚。

        他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以示惩戒。

        但是相比较于贺明城,他的这点惩罚,也犹如挠痒痒,不痛不痒的。

        贺子琛现在最关心的,也不是惩罚。

        而是——贺千笑去哪了?

        他方才看的分明,殿中根本没有贺千笑的身影。

        贺子琛在皇上的身边,肯定是有自己的人,但是方才的那点时间,他的人前脚进了东宫,估计后脚皇上就来了。

        给贺千笑的时间不多。

        皇上的那些鹰犬,有鹰的眼睛和狗的鼻子,他不相信贺千笑能在他们的搜罗下躲过去。

        果不其然,贺子琛回了东宫,守卫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属下该死!还请殿下责罚。”

        贺子琛脸上的神情,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他咬牙道:“人丢了?在皇宫这种地方,人丢了?!”

        他的属下垂着头,脸上的神情也甚是羞愧。

        “好啊,”贺子琛怒极反笑,“本宫还以为,他的本事也就一点,可眨眼就能从皇宫中玩消失,倒是我小看了他!”

        可见他是真的气极了。

        在属下的面前,也顾不得用自称。

        贺子琛没再理会跪在他面前的属下,解了身上的蟒袍,急匆匆往里走着道:“更衣!本宫要出宫!”

        属下连忙来拦,“殿下,不行啊殿下,咱们刚被皇上给怀疑,若是此时出宫找……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贺子琛直接踹了他一脚。

        踹完后,还觉得不解气,把前殿的凳子也踹翻了,就这么衣衫不整地坐着,狠狠锤了下桌子。

        被属下一劝,他也冷静了下来。

        贺子琛如今是否出了宫,他还不知道,并且这个时候,极有可能惊动皇上,不如等晚上。

        *

        被所有人都惦记的贺千笑,如今已经在出宫的马车上。

        他上车之后,就抓紧换了身衣服,他是藏身于厨房垃圾的车上,才能被运出宫中的。

        不过在皇上他们来时,他还没走榔。分

        听了贺明城作死的全程。

        他跟在皇上身边的日子不多,但是皇上的心思,也能揣摩几分,同他先前所料相差无几,两人的矛盾,果然是稍微一引就能引出来。

        如今,贺明城也能消停消停了。

        贺千笑这段时间,为了这件事情,没少消耗精力,袁圆也按照他说的一步一步来部署,终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再也不用胆战心惊,防着有人来杀他了!

        但是,贺千笑没高兴多长时间。

        他坐着的这辆马车,是让袁圆找来的,才上车时,马夫看他的眼神就有点疑惑。

        贺千笑不想被他给打量,换好衣服后,就想下车,赶紧找个地方脱身。

        没想到的是,不管他怎么冲着马夫说话,马夫就是不理会他。

        贺千笑道:“停车,我要下去,你听不见吗?”

        马夫把马鞭扬起,马车前进的更快了。

        贺千笑心中一惊,在车内扶好,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发现走到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该死的,袁圆什么事都办的很好,怎么偏偏在这种事情上疏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贺千笑打量了下四周,找解决的办法。

        喊的话,不太可能叫出什么百姓来,甚至还有可能激怒马夫。

        商量试试呢?

        贺千笑探出头去,试探道:“大哥,你是想要钱吗?要钱的话,我身上的钱全部都能给你,您能不能把我给放下去?”

        马夫的声音压低,细听还有几分熟悉,“我不要钱。”

        贺千笑就奇了怪了。

        他皱着眉坐回去。

        不要钱的话,那就是要他的命?

        贺千笑心中一紧。

        跳车的话,他有大概率会被摔成骨折,也很有可能掉下去之后就爬不起来了,紧接着就会被马夫给抓住。

        贺千笑又把头给探出去,“别人给你钱,要买我的命?别人给了你多少钱?我双倍出给你。”

        马夫不说话。

        “你觉得我出不起?”贺千笑道,“你也瞧见了,我方才是从皇宫里出来的,能从那种地方出来,身上肯定也是有些积蓄的……”

        “我说了,我不要钱,我也不要你的命,”马夫终于把车给停了下来,回过头,声线逐渐清明,透着浓浓的熟悉感,“我要你这个人。”

        贺千笑愣住了。

        他一双手已经防备好,准备从身后抽出来匕首就刺过去了。

        见他傻呆呆的模样,马夫轻笑一声,随即掀开了自己面前的一层□□,露出来了贺千笑所熟悉的那张脸。

        贺千笑咬着牙,“燕归!这不好笑!”

        燕归本来也只是想逗逗他,闻言道:“好好好,不好笑,只不过我想试试看,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还能不能把我给认出来。”

        贺千笑见他凑近,抽出匕首,抵在他的胸膛上,“你打扮成这样,鬼才能认出来!”

        燕归有点委屈,“那我的身形未变,你也没觉得熟悉?”

        贺千笑道:“不觉得!”

        他这会儿受过惊吓,如同吃了火药一般,燕归也不想再惹他。

        燕归举起双手,一双眸子亮如星辰,“那你没认出来我的事情不提——你想我没有?”

        贺千笑面无表情道:“你再上前一下,这匕首就要捅到你了。”

        燕归毫不在意,甚至又往前了一些。

        匕首把他的衣服给刺破了一个口子,贺千笑见状吓了一跳,匕首脱手掉了下去。

        几乎是立刻,燕归就上前,牢牢抱住了他。

        他把头埋在贺千笑的脖颈间,闷声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不想我,我却想你,日日夜夜都在想。”

        贺千笑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皇上应该也不知道你回来的事情吧?”

        “闵国投降了,”燕归道,“我嫌一个军队回来的速度太慢,扔下他们自己先回来了,书信的速度都没我快。”

        贺千笑推开他,仔细看他的脸。

        这才看出来,燕归的精神虽然很好,但是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

        他动了动唇,半晌才挤出来句:“你傻不傻?”

        能比书信的速度都快,想必是日夜兼程,没怎么休息过。

        而且回来之后,就知道他出事了,被太子带走这么多天,肯定又接着忙他的事情。

        燕归道:“好啊,我想你才如此,你居然说我傻?”

        贺千笑动了动嘴唇,确实是说不出口了。

        “在军营中,我给你写了无数封信,却始终没有回音,”燕归深吸了一口气,抱住他,“差点以为你出事了,归心似箭了好多日,却一直不能回来。”

        贺千笑听他说,就知道他肯定是分了心。

        他小声问燕归,“受伤了没有?”

        燕归没说话。

        贺千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知道他肯定是受伤了,不然不会如此,他推开燕归,开始扯他身上的衣服。

        燕归连忙道:“这荒郊野岭的,你要非礼我?”

        “我非礼你?”贺千笑冷笑一声,“当初是谁给我送的册子,叫什么来着?我与将军解战袍?”

        燕归抱住胸,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官人误会了,我绝无此意啊!”

        贺千笑:“……”

        他见燕归不愿意给他看,愤愤然把燕归的衣襟给松开,将匕首给收回去。

        掀开窗帘,外边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很奇怪,方才他不知道燕归的身份时,看见这个地方,只会有无穷无尽的恐惧。

        但是燕归陪在他的身边时,他再看茫茫夜色,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该不会,马夫其实已经了结了他的性命,他身边的这个燕归,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吧?

        贺千笑望向燕归。

        燕归好像是察觉出来了他的彷徨,站了起来,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贺千笑的身上,道:“夜里冷,穿上这个再出去。”

        随即,他又坐在了策马的地方。

        贺千笑坐在了他的旁边,感受着脸上传来的凉意,全是他还活着的证明。

        马车再次动起来了,这次不急不缓,还有燕归坐在他的身旁。

        燕归道:“啧,没了面具还有点冷呢。”

        好在他们很快就到了地方。

        这里其实并没有看起来荒芜,马车没走多长时间,就到了一处茅草屋。

        贺千笑问:“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

        他语气里全是不可思议。

        燕归道:“我进京之后,势必要面见皇上,而其他人也知道了我回来,若是有人把你藏起来,故意不让我找到你怎么办?”

        贺千笑没说话。

        走进去,茅草屋里家徒四壁,贺千笑从不敢置信到瞠目结舌,又到转身想溜走,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燕归点燃了根蜡烛。

        ……屋内看起来就更加的寒酸了。

        贺千笑坐下,试探道:“我饿了。”

        燕归脸上丝毫看不出来窘迫,对于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全是兴趣盎然。

        估计对于他这样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能自己动手,就是件很稀奇的事情。

        他道:“等着,我给你生火做点东西。”

        待在这样的小屋子里,贺千笑的浑身上下,总算能休息休息了。

        这几个月,他待在贺子琛的身边,每天要说什么话,要做什么,都是提前想好的。

        为了不让贺子琛碰他,他也是想尽了办法。

        但是,贺千笑的“安静时光”也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他被冻得发抖,想看看燕归在搞什么,就在这时,听见了另一间屋子里,发出来了声巨响。

        贺千笑被吓了一跳,冲进去后就发现——灶火台塌了。

        准确来说,是炸了。

        贺千笑与一脸无辜的燕归对视。

        燕归道:“不是饿了?等着就行了,给你做蒸糕。”

        “……那什么,”贺千笑格外的诚恳,“我饿着也行。”

        燕归却不愿意了,他道:“你不相信我?”

        贺千笑见他一脸的委屈,心想这几日燕归不能在京城露面,自己吃自己做的东西也活下来了……他勉强试试也行。

        总归是死不了的。

        贺千笑视死如归,道:“你做,你做,我只是过来烤烤火。”

        有了他的这句话,燕归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浑身的疲惫他也毫不在意,收拾收拾灶台上的砖块,又重新弄出来个像模像样的灶台。

        贺千笑见他忙活,不自觉也蹲下来,靠着温暖的地方。

        火燃起来了。

        燕归格外认真,他还真的什么东西都有,很快就和好面,切出蒸糕的形状来。

        贺千笑做饭上也是一窍不通,歪着脑袋看他忙活。

        灶台上的水不负众望,沸腾了起来,燕归见水沸腾,把蒸糕给放了上去,紧接着,也坐在了贺千笑的身边,紧贴着他。

        世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柴火毕剥,与滚水沸腾的声音。

        这时,燕归忽然道:“这些日子,你在东宫,是怎么过的?”

        贺千笑就知道他在意。

        这种在意,不是因为吃醋,更多的是出于担忧。

        贺千笑方才被他给吓得魂不附体,差点以为自己要没命了,见状也起了点坏心。

        他凑在燕归的耳边,轻声道:“若是我说,我被太子给碰了,怎么办?”

        一瞬间,燕归的整个人都凝住了。

        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整个身体,都仿佛不会动了一般。

        半晌后,他才轻颤着,反问道:“真的?”

        贺千笑没吭声。

        从他的反应,不难看出来,他已经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这个结果。

        毕竟让贺子琛这个人,与他看上人的相处好几个月,说他没什么动作,简直是不太可能。

        燕归的眼神,看向了贺千笑。

        贺千笑这才发现,他的双眼已经血红,但还是压抑着问:“他强迫你的,是不是?”

        只要不是贺千笑动心了。

        只要不是他动心。

        贺千笑却摇了摇头。

        燕归停住了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整个人像是被扇了一巴掌,有点可怜。

        “那你从皇宫逃出来……”

        “我的意思是,”贺千笑打断他,“太子碰了我的手,我的胳膊。”

        燕归傻了片刻。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贺千笑说的是什么意思,整个人虚脱一样,抱住了贺千笑,在他的额头上不住地亲。

        贺千笑感觉到了他脸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下来了。

        燕归的手抚摸他的脸颊时,他还发现,这双手又剌人了一些,估计是在战场上摸兵器摸的。

        贺千笑刚想说话,就听到了点奇怪的声音。

        他往旁边一看,连忙推开燕归,“水溢出来了!”

        燕归起身,掀开锅盖,贺千笑也探过头去看。

        那所谓的蒸糕——已经成浆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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