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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月落影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拎了个哑医。

        哑医本来正在躺在外面一块大石头上打盹。月落影一出门就看到他,直接两步上前抓着哑医的胡子就把他提了起来。可这哑医非但没有醒,反而睡得更香了,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月落影像拎着一条死鱼一样把哑医拎进屋,扔到了床上。

        她用眼神指了指哑医,问花见怜:“你怎么找到他的?”

        花见怜不再玩笑,从床上起身,回身给还在睡觉的哑医盖上被子,又拂了拂衣服上的褶皱,这才从怀中掏出锦囊递给月落影,说道:“相爷神算,早已窥得天机。他说,‘血月当空,方可开此锦囊’。”

        月落影接过锦囊,看了一眼里面的字条,轻嗤一声,直接把字条拿在指尖烧了。

        “嘁,净整些有的没的,不知道长嘴干什么用的,有话不会好好说吗?”她在嘴里小声啐了几句,又把锦囊扔给花见怜,道,“收好,别弄丢了,丢了他可是会很伤心的。”

        花见怜道:“为何?这锦囊已经带我们找到哑医,还有什么其他用处吗?”

        “我怎么知道?一天到晚神神叨叨,鬼知道他算出些什么东西。“月落影不耐烦地一甩手,在屋内找了张椅子坐下,继续道,“带你找到哑医的是那字条,不是锦囊。他不会平白无故给你东西的。总之,这玩意儿你就先收着,说不定,日后,会有大用。”

        “有大用?”花见怜口中喃喃,拿着锦囊在手中前后观察一番,并没发现有什么,便将锦囊收回怀里,又问道,“身体恢复如何?”

        月落影提气试了一下,说道:“很好,有点太好了。”她忽然想起之前二人那一战,便问道:“之前到底怎么回事?师父他……”

        月落影后面的问题问不下去了,因为她正在目睹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

        哑医醒了,从床上爬了下来,一路爬到花见怜身上,像个娃娃一样挂在了花见怜的背上,撒娇般地说了一句:“徒弟,为师饿了。”

        “下去。”说这声是月落影。

        她倒不是介意面前二人有多亲密,只是单纯觉得面前这副景太吓人了。

        哑医本就长得不人不鬼,如今爬到花见怜身上,而花见怜又偏偏是一副完全没有察觉到身上有人的模样。这两人看起来,真的好像一只小鬼,和一个被小鬼缠上的冤大头。

        哑医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恐怖,还在指着月落影对花见怜撒娇:“她凶我。乖徒弟,打她。”

        “谁是你徒弟?”月落影看不下去了,上手把哑医从花见怜背上揪了下来,又扔回床上,“人家认你了吗?就‘徒弟’‘徒弟’地喊。我说你也是挺大一人物,怎么老喜欢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呢?”

        哑医冷哼一声,盘起腿抱着手道:“谁说没认?你问他。”

        而此时花见怜也很给面子地开口:“师父。”

        月落影惊道:“你真认他做师父了?”

        花见怜道:“哑医医术超群,我早已仰慕多时。他既有意收我为徒,我又何乐不为呢?”

        “那师父呢?你就……就……不要他了?”月落影急了。

        花见怜道:“当然不是。师父从前对哑医多有称道,如今,我能拜入哑医门下学习医术,师父在天之灵,定然欣慰。而且,我已经与哑医言明,师父虽已仙逝,但师恩重于山,我也不会背弃师门,所以,只拜哑医为仲师。”

        月落影道:“仲师?”

        哑医在一旁附和,跟条哈巴狗一样地谄媚点头:“仲师也好,仲师也好,我不介意做小。”

        “做小?”月落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对着花见怜呛声,“你跑这拜师来了,还是娶媳妇儿来了?你怎么这么大能耐呢!”

        面前,花见怜和哑医正在对视,两人眉目间情意流转,看着不像师徒,倒还真像一对浓情蜜意的新婚夫妇。

        月落影大张着嘴,只觉得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

        她看看哑医,又看看花见怜,一咬牙,挤到哑医面前,“不行,他拜我也拜。”说完,作势就准备行礼,结果连拳都还没抱,就被哑医直接拒绝了。

        “不收。”

        月落影道:“为什么?”

        哑医跳下床,背着手在月落影面前踱步,难得摆出了那副避隐高人的厌世姿态。他将月落影上下打量个遍,摇了摇头,嫌弃地“啧”了一声,说道:“本神医不收庸材。”

        “嘿,你之前还觍着脸要当我师父,怎么这会儿开始骂人了。”月落影气极,师也不拜了,叉着腰指着哑医开骂,“你才庸材,你俩都是庸材。”

        哑医也不理她,直接甩了本书在月落影脸上,说道:“想拜师?先背下来再说。”

        那本书又厚又重,砸在月落影脸上,月落影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被砸瘪了。她把书拿下来,见那书封面上写了六个大字——想死都死不了。

        哑医又道:“老朽毕生研究都在里面,也不太多,也就区区三百多万字,我徒弟一天就背下来了。你呢?你要多久?”

        “一天?”月落影把整本书像扇风一样从头到尾了翻了一遍,入眼的全是字,看得她眼睛都快斗到一起了。

        “我可能……需要两辈子吧。”她讪讪笑了两声,又把书双手奉了出去,“对不起,是我造次了。”

        哑医瞥着月落影,冷哼一声,正准备伸手接书,可那书却又被月落影收了回去。

        月落影居然开始看书了!

        不过她不是想背书,而是想找东西。

        “你这‘死不了’里面有没有写我中的什么的毒,又如何解毒。”月落影一页一页翻看着那本书,边看还边小声说,“怎么也不整个目录,想找个东西太麻烦了。”

        哑医将书抽了回去,幽声道:“你的毒……解了吗?”

        月落影怔住,看向哑医,又看向花见怜,断断续续地小声问道:“没……有解吗?”

        花见怜道:“没有解。”

        哑医却道:“也没有毒。”

        月落影道:“什么意思?”

        哑医道:“因为毒不是解了,而是散了。”

        月落影道:“散了?”

        “那毒本无解。”哑医解释道,“那日你中毒,毒已蔓延至浑身经脉,本是必死。可偏偏有人在你百会封了一股内力,一股很强的内力。我徒弟帮你打通了十二经脉,将那内力从体内散出,同时也洗清了周身残留的滞毒。所以,毒是散了,不是解了。”

        月落影道:“内力?”

        哑医轻叹一声,道:“你师父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师父……”月落影轻轻唤了一声。

        过往的桩桩件件,像拉洋片一样在眼前卷动——

        师父的一掌,师父的第二掌,师哥的一掌……

        好像一切都明白了。

        眼前的迷雾散了,可迷雾后面却是一片黑黢黢、没有尽头的森林。

        更不明白了。

        为什么?

        哑医好像看穿了月落影的心思一般,说道:“是不是想不明白?”

        “我也想不明白。”哑医冷笑两声,忽又跳到花见怜身边,“你是不是也想不明白?都是同门,为什么师父不把功力传给你,却偏传给了她?”

        花见怜没有说话,只紧盯着月落影。

        哑医继续道:“心里不好受吧。不嫉妒吗?你应该嫉妒的。她也不是什么好人,骗走了师父的心,还骗走了师父的内力。你应该很气愤。”

        “想不想……杀了她?”

        哑医现在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小鬼,在人的耳边窃窃私语,传播魔鬼的恶行。

        而花见怜也好像真的被鬼附身了一般,真的动手去杀月落影了。

        月落影没有避闪,因为她从没想过花见怜会对自己下杀手。

        但花见怜这次确实下了杀手。

        他的杀气很重,重到割裂了空气,重到整间屋子都在畏惧。桌子,椅子,柜子都骇得发抖,颤抖着碎裂,跪服。

        如此重的杀气,甚至惊动的一里外的野鸦,可月落影却连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

        花见怜的手停在了她的面前,就像陆戎妆的刀一样,不是他自己想停下,而是被什么东西逼停了。

        花见怜又忽然收手,只一瞬,周身杀气就已荡然无存。他负手立在一旁,对月落影道:“当今世上,再无人能伤你分毫。”

        月落影怔愣道:“这是……什么?”

        花见怜道:“师父毕生功力。”

        “呃……为什么……可是……怎么会……”月落影一连说了好多字。她现在心里有太多疑惑,可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要问什么,最后,问了和哑医一样的问题,“为什么传给我?”

        花见怜道:“因为只能传给你。”

        月落影问道:“为什么?”

        哑医跳出来说道:“因为只有你能消受得起。”

        说着,他往桌上摆了个杯子,道:“这就是人。”

        之后,他又舀了一瓢水,往杯子里慢慢加水,说道:“这就是不断修炼,提升内力。”

        “但要是一次吃的太多,会走火入魔,会死的。”哑医说完,又将杯子扔进了一个装满水的大缸里。水缸里起了一圈浪,杯子在浪里浮浮沉沉,最后没了下去。

        月落影道:“但我没有死。为什么只有我?”

        哑医道:“因为只有你会焚焰掌啊。”

        月落影道:“这跟焚焰掌有什么关系?”

        哑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一脸神秘地问道:“这么多年,内力没什么长进吧?”

        不等月落影说话,哑医又问:“是不是有时候还总觉得自己刀枪不入?”

        不需要任何回答,哑医就已经知道自己说的没有错,因为月落影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哑医嘿嘿笑了两声,道:“那是因为你练的不是内力,是外力。”

        月落影听不懂,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哑医不再答话,突然凑到月落影面前,贼兮兮地笑道:“我倒想问问你,你那邪功,到底从哪学来的?”

        “呃……这个呃……”月落影不想说,嘴里支支吾吾半天,敷衍一句,“南蛮异术,还能在哪?”

        她不想说,可有人想。

        花见怜道:“在杳冥谷。”

        月落影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哑医也愣了,问道:“杳冥谷?我游遍天下百川,怎么从没听过这个地方?”

        花见怜道:“杳冥谷确有其地,在敛泉山庄后山,位置隐蔽,鲜有人知。师父创立敛泉山庄之初,我便跟随他左右。敛泉下甬道内刻着那套无名功法,也是最初我在庄内探索时无意间发现的。”

        月落影问道:“所以师父才严禁庄内弟子靠近敛泉?”

        花见怜道:“不错。那功法阴邪古怪。功法中只有一招,不以心诀催动,而需练功之人每月以毒汤浸浴。功成之时,双手骇如焦骨,触之则灰飞烟灭,且练成之人内力中带毒,此毒可断人神智,不可解。”

        “内力中带毒?”月落影想起了朱雀堂里的事,“所以,我是在和那人对掌时中的毒?”

        花见怜点头道:“极有可能。”

        月落影皱眉问道:“我记得敛泉下的功法,没有写关于毒汤浸浴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花见怜道:“那功法本就是人刻下的,另有外人知道,并不稀奇。”

        月落影道:“可敛泉下为什么没有呢?”

        花见怜道:“因为本就不该有。不修心诀,以毒法增进内力,急功近利,终会折损自身阳寿,所以师父很早便将上面与毒法有关的记录全部抹去。”

        月落影道:“既如此,为什么不全部抹去?”

        “只因这功法本身着实玄妙。将一部分内力散至体外,聚形不乱,保金身不破。”花见怜顿了顿,又道,“师父将毒法抹去后,于敛泉下精研多年,悟出十六字心诀。”

        月落影喃喃道:“心诀……”

        花见怜接着道:“所谓心行意,意行气,气运身。形随意动,意到,则气到。形、意、气三者互为根本,相辅相成。可若以此心诀打底,再按那功法中记载,将内力散至体外,则可做到形止,意止,而气未止。”

        形止,意止,而气未止。

        所以陆戎妆的刀劈不下来,花见怜的掌也打不进来。真人百年功力已全部汇聚月落影周身,如今这世上,当真没人能伤她分毫了。

        月落影一直想永远陪在师父身边,现在,她如愿了。

        月落影问道:“你把师父埋了?埋哪了?”

        花见怜说:“敛泉旁,白梅下,雪里。”

        月落影又问:“你想他吗?”

        花见怜说:“想。”

        月落影道:“现在呢?”

        花见怜道:“一直在想。”

        “以后要是想师父呢,就多看看我吧。你看我身边,都是师父。我在哪,师父就在哪。你要是心情好,想拜拜师父,就对着我磕吧,我不介意的,想磕多少磕多少。”

        这些话,月落影是笑着说的,笑得还是那么乖,乖得像蜜一样。但这口蜜尝在嘴里,却是苦的。

        花见怜知道她想师父了。他也想,但他更想吃到一口很甜的蜜。

        哑医忽然道:“徒弟啊,这些事你一直都知道?”

        花见怜点头。

        哑医问:“那你为什么没去练那功法?”

        花见怜道:“没有心诀,练不了。”

        哑医道:“你师父没教吗?”

        花见怜道:“师父只将心诀传给了一人。”

        哑医看了一眼月落影,又问花见怜:“为什么不教你?”

        花见怜忽然一甩袖,负手道:“杀生诀已入不生不死境,放眼天下,除一人外,再无敌手。”

        这人虽然清冷,但向来谦逊,从没摆过谱,如今突然来这么一下,月落影竟然从他身上看到了师父的影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调侃道:“哎呦喂,给你能的。”

        月落影笑了,笑得像蜜。这回,蜜是甜的了。

        哑医又问道:“除一人外?什么人?”

        月落影替花见怜答了:“玉坤山,红狸僧。”

        “唔,酒癫和尚。”哑医恍然道,“那确实打不过。”

        说着,他突然又跑到月落影身边,开始讥讽她:“看看你师兄,年纪轻轻就已经天下无敌了。再看看你,没用得很,还要去练什么邪功保金身不破。还好没有收你当徒弟,晦气。”

        一声“晦气”,把月落影心里对哑医为她解毒的感激全扫干净了。

        她揪着哑医胡子把他拎了起来,嚷道:“晦气什么?你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那毒无解,是不是知道那是什么毒?”

        月落影喜欢揪胡子。揪真人胡子,真人会喊疼,会服软。可哑医不一样,你揪得越厉害,他越开心。所以这会儿,他开始抱着手跟月落影兜圈子玩了。

        “啧,哪里有毒?你没听我徒弟说吗?还有人拿那玩意儿练功呢,怎么会是毒呢?”

        月落影气道:“你是不是耳朵有问题?他说的也是毒。”

        哑医道:“不是毒,也是毒。”

        “啧。”月落影甩了哑医胡子,不想理他了。

        哑医晃了晃胡子上的铃铛,继续道:“在我老家那边,有一种草,常用于烹调入味,味微酸,入胃生辛辣,本无毒无药性,可若以秘法萃取汁液,再把草汁涂抹于皮肤,则可使人一夜之间功力大增,而且还能不断递增,但同时也会断人神智,时常处于一种神智混乱的失忆失控状态。就像……”

        扈万农一样。

        月落影心下一惊,又倏地把哑医拎了起来,问道:“那中毒之人眼睛可会变红?”

        哑医道:“说了多少次,那不是毒,不是毒,红眼睛跟那一点关系都没有。”

        月落影放了哑医,看向花见怜道:“可是为什么他们的眼睛会变红呢?”

        哑医抢着道:“哎呀,内力陡增,身体吃不消,热气上行,脑袋就是容易充血的嘛!人急也能急红眼呀。杀红了眼,杀红了眼,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杀红了眼?”月落影不太信,嫌弃道,“能不能说点儿靠谱的?”

        花见怜道:“仔细想来,当时扈万农的眼睛也并不是赤目,只是血丝多了点,说不定,这不是中毒的症状。”

        可哑医却又道:“哎,是中毒的症状。”

        月落影忍不住骂他:“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我不是说了吗?是毒,也不是毒。”哑医继续晃着铃铛说道,“是毒的时候,眼睛就红了,人也就死了。不是毒的时候,眼睛不会红,人也不会死。”

        月落影问道:“所以,什么时候是毒?什么时候不是毒?”

        哑医道:“那萃取出的草汁,若用以浸浴,虽会断人神智,但并不致命,所以不算太毒。可若以口鼻入脏腑,则致经脉逆行,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师父……”月落影急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毒?什么来头?”

        哑医冷哼一声,捋着胡子说道:“人生多苦难,唯有一死,方能了却万愁。此毒名为解万愁,产自西戎郁林走廊。”

        “郁林走廊?”月落影问道:“是什么地方?”

        花见怜道:“众生谱中有载,西北荒漠之地,立玉坤、秦艮二山,间夹沃野长廊,生榆树万亩,郁郁葱葱,故名郁林走廊。适逢大风起,黄沙扬,山川坼裂,水脉遁流,方圆百里,寸草不生,饿殍遍野,故又名,饿鬼道。”

        月落影沉声:“水晶宫!”

        话音刚落,只听“轰”一声巨响,三人身处的木屋突然崩塌,木屑飞散。

        而在铺天碎屑中,几道银丝若隐若现……

        白丁客!鸿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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