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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


“镗——”

        “东西南北中,五方有神通。南蛮幽冥将,西戎水晶宫。乾坤艮兑侵弱水,溟连震巽照坎离。八山断尽双龙脉,奈何混元……”

        “镗”,醒木摔桌。

        “……镇麟心。”

        台下掌声雷动,台上一位八旬老者笑谢听客。

        “诸位捧场。方才这首定场诗,说的就是咱五方。诗中后四句言,五方内生八山二河,上有弱水,始自西北玉坤、秦艮二山,落于东南沿海渔贯口;下有溟江,发于西南群山,由东北启震山以南汇入东海。双江交流于南北角天堑,与混元墟共呈鼎足之势,奈何周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山压阵,生生破了这双龙奇脉……”

        老者最后一句话拔高了音量,又引得台下一片哄然。

        “开篇先来上一段《五方志》,热热场子。我们言归正传,接演前文。上回书说到,江湖众人齐聚饿鬼道,讨伐西戎水晶魔宫。却不料在进抵之时,见水晶宫顶金光烁目,竟是那败月山庄大当家,持宝剑戮神,正与九重天酣战。水晶宫状似九重莲花塔,高百丈,通体由寒冰筑建,透若无物。那二人于水晶宫顶苦战,身下宫殿时隐时现,竟好似神魔云端斗法,看煞了众人。”

        “哎,上回书咱就说到这儿了。说这帮江湖人啊,本应趁此时机一举杀进水晶宫,却被天上一神一魔夺了心魂,都驻足仰头,苶呆呆发愣。

        正当时,就有人瞧见,打这水晶宫南面,亮起一颗火苗。火苗不大,也就指甲盖那么点儿,但咱就说那颜色,那是艳红如血呀!

        哎呦,怪吓人的。这荒郊野岭的,伸手不见五指,突然出现这么个玩意儿,任谁心里都要犯怵嘛不是?

        瞧见火苗的这位正纳闷:这是个什么东西?

        哎,他这边心里正犯嘀咕,突然,远处那火苗竟然消失了。这位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低头揉两下眼睛,等再睁眼的时候……

        呔!只见那火苗竟赫然就在眼前。

        而就在火苗后面,慢慢地,慢慢地,浮出一张绿色的脸。这张脸啊,没有嘴巴,没有鼻子,只有……”

        说书老者的声音越来越缓,越来越小,最后的“只有”二字几乎吞进了肚子里,只剩两片干裂的嘴唇还在上下开合。

        听客们都不再出声,静待老人下一句话,不料老人突然“啊……”地咋呼了一嗓子,吓得几个聚精会神的听客大叫出声,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

        说书先生一副奸计得逞了的模样,捋着胡子,继续道:“没鼻子没嘴,那还能是人吗?必须得是鬼呀!黑灯瞎火,突然飘来一张鬼脸,可不就有人吓得大叫了么!”

        底下阵阵哄笑,刚才被吓到的几人也都尴尬地捂嘴偷乐。

        “这吓出声了也就回神了,再一细瞧,哪是什么青面厉鬼,分明就是个人,黑袍鳞甲,碧玉面具,目泛红光,不是幽冥将又是何人?哎呦,遇上这位还不如瞧见鬼呢!”

        “就看那水晶宫前,乌泱泱一片,百十来个好汉,瞬间就没了踪影。还用说吗?都逃命去了呗。”

        “可是,就在那正当间,独独留了这么一位。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看那胳膊,看那腿,力拔山兮气盖世啊!旁人都逃命去了,单他一个,站在那儿岿然不动。这是什么?这是英雄啊!”

        “哎,有人就要问了,这是哪位血性英雄啊……”

        老人低头往身下瞅了瞅,“哦,谁也不是,就是吓尿了。”

        台下又掀起哄堂大笑。

        说书先生言语诙谐,引得台下喝彩连连,笑声不绝。他在台上接连讲了近一个时辰,一直从“神鬼魔大战水晶宫”,说到了“江湖人三探坠鹰谷”。

        “……说在那坠鹰谷前,鸿沟帘下,洪刻石右手把住腰间一杆三尺长刀,‘镗,镗,镗’三步,上前叫阵,‘呔,贼妖,纳命来!四年前留尔狗命一条,今日,吾等必斩草除根,取尔项上人头’。众人齐声呼喝,声振山林。却不料那血眼妖女竟仰天而笑,尖声道了句,‘好,便应了你’,说罢,手中破云戟横挥,只听“咔嚓”一声,已是人头落地。”

        “未曾想那妖女竟亲手斩下自己头颅。铺天呼号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傻了呀,不知所措啊。”

        “哎,独独是这种时候,才能看出一个人的胆识和魄力。就打这正当间,洪刻石抽刀上前,挑幽冥将首级于刀尖,回身长啸,‘七年前,吾等深仁厚泽,留此月氏小儿一命,怎料竟贻害无穷。今日,便用此妖女首级,祭我这把青铜拜古刀。’”

        “洪刻石这厢话说完,打人群里又出来一位,八尺长身,黑面虬髯,手提一杆丈八蛇矛,两步便来在了幽冥将的无头尸首旁,高声而喝,‘月氏作乱数十载,掠我妻女,屠我满门,今在此,便以此妖血祭器,以解心头之恨。’说罢,退步掷枪,便将丈八蛇矛插在了幽冥将尸身之上。”

        “有此二人这一出,其他人也都纷纷效仿,口中呼号‘以血祭器’,一下子围上来几百来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生生将那幽冥将的无头尸身捅成了肉泥。”

        “现如今,这几百来人手中的兵刃可都饮足了血,叫嚣着冲锋呢!洪刻石眼瞧这边士气高涨,便高举拜古刀上头颅,震喝一声,‘月氏一日不除,天下便无一日安宁。想我洪某人虚度半生,空有一身本领却无用武之地,遂在此主动请缨,为诸位打下头阵。幽冥将已授首,请诸君随我,过鸿沟,平妖患!’”

        “这边一声令下,众人也跟着高呼,‘过鸿沟,平妖患;过鸿沟,平妖患’。口中喊着号,这浩浩荡荡几百人就朝着那鸿沟幕帘去了。”

        “再说这洪刻石呢,口中道的是打头阵,可真到了这会儿,他那脚上,却似是绑了千斤铁坠,那是一步也迈不动啊。左右都是那些个闷着头往前冲的英雄好汉,就独他一个,扛着把大刀,刀挂幽冥将首级,杵在正当间,他还挺好意思,跟旁边的好汉客气,‘您请’,‘您请’。”

        “哎,他这边是迈不动腿,可那边已经有人等不及冲在了头阵。毕竟,谁都想做这第一个跨过鸿沟的人嘛不是?”

        “要说这冲在第一的是谁呢?正是先前那位黑面虬髯客。此人姓卢,单字一个平,乃中州卢瀑堡堡主。说起这卢瀑堡,您各位可能无有耳闻,只因其地早已不复存在。堡主卢平性嗜赌,早在多年前便败光家产,为还赌债甚至将妻女贩至风月之地。故其口中所言‘月氏掳其妻儿,灭其满门’之事,也都是信口开河,诸位也不必当真。”

        “虽说这卢平品性卑劣,可毕竟出身名门,一身功夫可不是花架子,刀枪棍棒那是样样精通。可要说他最拿手的,要数那招‘箭走偏锋’的绝技。此‘箭’非彼‘剑’,而是羽‘箭’。靶在东南,箭却指西南,百步之外搭弓射箭,箭至半程中途变向,正中靶心,真可谓神乎其技。”

        “只可惜,一身神技再无后人传承。今日,此贪财嗜赌、抛弃妻女之徒,便要断命在这七彩鸿沟帘下。”

        “就看那卢平一马当先,手挥丈八蛇矛冲锋在前。正当其将闯过鸿沟幕帘之时,鸿沟中突然升起一股白雾,竟好似洪水猛兽,血口大张将卢平吞了个净。这黑面虬髯的壮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滩尸水。”

        “就这一下,士气顿熄。呼号声又没了,所有人又都傻了,又都不知所措了呀,都心说:这还喊着‘过鸿沟’呢,人家这触之则融啊,这怎么过,直接打道回府,回家过日子去吧。”

        “哎,这边几个胆子小的正打退堂鼓呢,谷中就有人说话了。就听这边厢有人轻叹一声,‘唉,为何不走’。”

        “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不大,但听到的人不由都浑身打了个激灵。为什么呢?因为这声音虽然很轻,但给人的感觉又好像距离很近,就像说话这人就俯在耳边一般。大家不由都吓一跳:这是谁在说话呢?没见着这儿有女人啊。众人就在这驻足观望,环视四周,想找着这声音的主人。”

        “这边正找呢,就有人无意间低头,往地上瞅了一眼。这不瞅不要紧,一瞅,‘呔,有鬼’!”

        “列位注意了啊,这鸿沟前可是有一块坟地。如今几百来号人挤在这儿,可就有将近一半的人踩在人家坟头上了。那是大不敬啊!”

        “这边有人喊了一句‘有鬼’,众人一齐低头,就看脚下坟土里,竟探出了数只白骨骷髅手!”

        “场上是瞬间乱作一团。青天白日,坟里起尸,这是厉鬼啊!所有人都挤破脑袋往外逃,刚才怎么往里面冲,现在就怎么往外面跑。可这乌泱泱几百来人想要跑,哪有这么容易,硬是又在人家坟头上踩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算是彻底从这片坟地上撤了出去。”

        “可饶是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有那不怕死的好汉。就看在那坟地中央,傲然立着一位,肩扛拜古刀,刀尖挑一人头。不是洪刻石又是谁?”

        “众人正暗自感叹,这是何种胆识和魄力,能在如此情形下依旧岿然不动。再定睛一瞧,噢,不是不动,而是不能动。”

        “就看那坟土之下伸出一只状若焦骨的枯手,正死死钳住洪刻石的脚踝。突然,坟土耸动,土中‘咔咔’作响,竟有一具无头女尸从洪刻石脚边爬了出来。”

        “那洪刻石是什么人,红石寨头领,两膀一晃千钧之力,是豪杰啊。饶是面对这坟里出来的无头尸,任是昂然挺立,是一点没犯怵。就在这时,拜古刀上挑着的那颗头说话了,还挺客气,说了句‘失敬了’。”

        “哎哟,您想想,这多吓人呐!单一颗脑袋摆您面前,完事儿他突然来了句话,任他说什么您这儿也受不了啊,那肯定扭头就要跑。可独独到了这会儿,却是一个跑的都没有。”

        “说方才这坟里爬出一具无头女尸,没吓着洪刻石,却是吓晕了不少人。坟地外的一众江湖好汉,已经倒了一地,剩下还能勉强站着的,也都被吓的神魂俱散,怎么走路都快忘了,更别说跑了,全都苶呆呆望着那无头尸发愣,又都傻了,又都不知所措了。”

        “那边地上躺了一位,还醒着呢,就是四肢瘫软,走不动道了。这位心说:行了,今儿个算是交代在这儿了,白日起尸,人头说话,这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呀,得,我也别想着逃了,那人头不是要说话吗,您且说,我且听着。”

        “那拜古刀上人头说了句‘失敬了’。这位就纳闷: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哎,直到闻到味儿了才知道,人家说的是‘失禁了’,不是‘失敬了’。”

        “咱前文可说了啊,这洪刻石下坠鹰谷之前,十斤白酒下肚,又来了三碗阳春面,美其名曰‘壮行’,如今,可都报应在裤/裆里了。哎呦,那个臭啊。合着他老人家不是没被吓着,是直接吓漏了。”

        “不知您各位还有没有印象,先前幽冥将初至水晶宫的时候,也有一主,也吓漏了。当时天黑,也没人看清那主是谁,尽闻那味儿了。直到此时此刻,迎面来了阵风,几人一拧鼻子,‘咦,这味儿!熟悉!就是他!’”

        “说那帮江湖好汉被坟里起的无头尸吓傻了眼,这会儿被那味儿迎风这么一熏,倒是把这帮人给熏醒了。众人定眼观瞧,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无头尸何止是无头尸,根本就是那幽冥将的无头尸身。众人起身便逃,怎料在其身后,万千白骨组成的百战骷髅军早已列阵排开,截断了后路。”

        “只听那拜古刀上人头厉喝出声,‘鏖兵数载,战乱不休。本欲以吾头颅一尊,还天下安宁。未曾想汝等竖子小人竟出尔反尔,意欲屠戮我民。十八泥犁下极刑炼身,不忘心头之恨。现我已于炼狱重生,借鬼兵千万,掌幽冥业火,誓让那阿鼻地狱重现人间,教这天下,为我陪葬’。”

        “说话间,无头尸已从拜古刀上取得头颅,还扣在脖颈之上。而那洪刻石,却在头颅取下那刻,突然惨叫跪地,幽冥业火自其足底爆燃,只在片刻间,便将其焚作灰烬。”

        “众人见状,是四下纷逃。可如今幽冥将真身重塑,正是大开杀戒之时。只见她身形诡异,幻若鬼魅,于人群中飞掠,几人便已化作焦骨。又见她长袖一扫,利爪勾魂,接连再取几人性命。众人惊状万分,一时方寸大乱,只顾仓皇逃窜。”

        “正此混乱之际,突然,打那鸿沟幕帘后,缓步走出一人,只听那人轻道一声,\''住手’。”

        “哎,要问来者何人,我们……择日再叙。”

        “镗”,醒木声响,这回书也由此结束。

        台下的听客意犹未尽,起哄要老先生再来一段。老先生也不接话,只是拱手道谢。旁边一个小学徒端着铜盘麻溜儿地到台下收钱去了,不一会,他端着满满一盘到了老先生身旁,正准备跟着先生下场,却突然脚下一滞,唤道:“先生!”

        老先生闻声回头,就见在那铜盘之上,一个拳头大小的金锭径自躺在那里,突兀又夺目。不仅夺去了说书先生的目光,也夺去了在场所有听客的目光——这间茶楼不算奢华,只是市井平民的休闲地,怎会有如此大富大贵之人来此。

        正这时,茶楼伙计端上来一壶茶,“老先生,上好的龙井,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

        说书先生赶忙推开那伙计,“哎,我可没点啊,别想讹我。”

        “是我点的。”

        一道声音自堂中响起。

        所有人,无论面朝何方,都不约而同地回了头。但他们什么也看不到,因为那声音的主人本就不在屋内。

        江湖上一些人以内力传音千里,重点不在于传音,而在于内力,传音的目的旨在威慑,所以,那种声音,无论男女,往往很浑厚,很霸道。

        但这道声音却并不是。它是清脆的,是温柔的,就像少女在耳边的软语,酥到骨头里,腻到心坎里。但它离你很近,近到脊背生寒,近到神魂尽散,近到温柔乡成了化人场。它是一种威胁,是一种警示,无法忽视,不可小觑。

        那声音继续道:“老先生,择日不如撞日,一壶清茶润润嗓,您就……接着往下说吧。”

        那声音慢悠悠的,轻飘飘的,却犹如一道枷锁,架在说书先生的肩上,压着他,同赴刑场那样,又回到了案桌前。

        茶楼伙计已经斟好一杯茶,退到了台下。

        老先生坐在桌前,目光却始终不离那锭金子。

        小学徒小声提醒:“先生?”

        老人这才回神,将视线回投向台下听众。刚才分明还都在起哄让他再说一段,可如今他真的坐下来打算再说一段,他们却叫不出声了,个个面色阴郁,气氛沉闷至极。

        老先生抿了口茶,才道:“今有贵人大气捧场,那咱这书可就不歇着了。”说着,他突然歪头想了想,捋着胡须,做样道:“咦,咱刚才……说到哪了?”

        又引得台下一阵哄笑,瞬间冲散了刚才紧张压抑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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