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013年9月5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乎自己的生日，却又不能在意自己的生日。
依稀记得第一个生日蛋糕是在我六岁时收到的，忘了是谁送我的，但记得那个蛋糕很好看，是我为数不多的生日蛋糕里最好看的。可是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愿意陪我过生日，甚至没有人愿意陪我吃。外婆让我必须当晚解决掉，吃掉或是扔掉，我吃不完，也不舍得扔，多可怜啊，我的生日，却还要大晚上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吃生日蛋糕。
最后终于找来了一个邻居家的小阿姨，我们两个一口一口把蛋糕吃掉了。没有蜡烛，没有祝福，没有说话，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安静地吃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蛋糕。
八岁的时候，我觉得今年的生日要过得热闹一点，像电视上的那样，于是那天大清早我就求着外婆给我买了一个大蛋糕，然后去了好多人家里邀请大家来我家吃蛋糕，那天中午确实来了很多人，坐了满满的一桌，可是我发现大人们的注意点根本不在我的生日或者我身上，他们喝酒吃饭，外婆甚至连蛋糕都没有拿出来。我问外婆蛋糕呢，她却说等吃完饭再吃，可是吃完饭还怎么吃得下蛋糕啊，最后被我吵得烦了，总算是在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拿出了蛋糕。
我自己唱歌，自己庆祝，庆祝完给他们一块块送过去请他们吃，我吃了自己那份的一半，拿着省下的一半奶油想和其他小朋友涂奶油玩。一个女孩子涂不过我，然后她的弟弟拿着我的玩具棍子就冲过来打我，那棍子上还有没被完全钉进去的钉子，我平常玩的时候都得小心注意，可此刻那棍子就那样一棍一棍地打在我的身上，打得我躲进角落，打得我尖叫，打得我痛哭，可是我哭得越凶，周围看着的大人们却仿佛越开心，他们围着我指指点点哈哈大笑，我听到我外婆指着我笑着对那个男孩的爸爸说，你看她，就知道哭，真没用。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呢，难道看着一个女孩子被一个比自己小的男孩子欺负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吗，我不明白。
那之后，我再也没邀请别人来我家过生日。属于我自己的生日蛋糕可能也就只吃过三四次吧，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小时候爸妈从没陪我过过什么生日，我妈给我买的唯一一个生日礼物就是一个小狗玩偶，我爸给我买的唯一一个生日礼物也只是一个会唱歌的娃娃，可我还是喜欢了很多很多年，久到我再也找不到它们了，可能被我表妹弄坏了或者被我外婆扔掉了，都有可能吧。
最难过的一次生日，是在他们刚离婚那会儿，家里情况都不太好，生日前一天，我妈居然拿一百块钱塞给外婆让她给我买个生日蛋糕，然后外婆装作很客气的不用我妈的钱给我买了一个双层的蛋糕，结果我吃了才发现这奶油都是臭的。我去和外婆说，可外婆非说这是昨晚上刚做的，才过了一天怎么就成坏的了，一定是我的嘴有问题，让我不爱吃就别吃，以后都别想再买了。我给表妹吃了几口，她也觉得味道怪怪的，可外婆还在发火，我不敢反驳，又吃不下去，最后是我妈自己一个人默默把那变味的蛋糕给吃掉了。
后来确实没再给我买生日蛋糕，那时候我妈还温柔，她还会跟我商量，说我一个人吃不完，浪费钱也浪费蛋糕，不如把买蛋糕的一百块钱给我买零食吧。我没有意见，相反，我很乐意，因为那之后几年的生日总有我妈陪着我，她和我一起去超市，不管我买什么都可以，她还会和我一起孩子气地计算购物篮里的零食总价，阴沉的童年里那一百块钱就像一盏小小的引路灯，并非是我真的喜欢零食，只是那种能和我妈一起逃离束缚轻松个把小时的机会，总能让我对生活有个期待。
可惜这份期待没有持续太久，表妹的插入打乱了一切宁静。那之后我妈不再陪我一起去超市了，于是生日当天就变成了我一个人在货架之间穿梭，如果表妹想吃什么的话，我妈就会带着表妹一起跟来，然后由着表妹让我买这买那买一堆我不喜欢的东西，每当我不乐意时，我妈总会说我，她说我这么小气，一百块里分点钱给表妹买怎么了，说这钱本来就是从我妈她那里拿的，给我和给我表妹都一样，现在她用她的钱给我表妹买东西都不可以了吗。我说不过她，只能默默挨训。
可是，这一百块钱不仅仅只是一张钞票而已，这是我仅有的生日礼物，哪怕我妈用另外的钱给表妹买东西我也不会说什么，但从我这分走的那些钱，就像从我在这个家里仅有的几分关注中还要再拿去一部分，明明她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连这点都不肯留给我。
表妹的生日从来都很豪华，从小到大她的每一年生日不管多忙她的爸爸妈妈都会买漂亮的蛋糕回来陪她一起过，生日礼物一样接一样，有一年她的舅舅舅妈甚至大老远开车来乡下给她庆祝生日，大家会给她点蜡烛，围着她唱生日歌，一家人陪她一起吃蛋糕，打趣着她沾上奶油的样子，这才是一家人应有的样子，这才是我在电视里看过的过生日该有的样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尽力让自己融入这种氛围，笑嘻嘻地祝福着她，只是会在欢庆过后忍不住偷偷藏起她没用完的生日蜡烛，等没人的时候再拿出来一遍遍地看。我不敢用打火机，于是也不敢自己点蜡烛，那仅有的几个生日蛋糕还是我求了大人很久才让他们帮我点上蜡烛的，他们心情不好或是不耐烦时，我只能对着没有烛光的蜡烛许愿，许愿有一天爸妈可以陪我过生日，可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只是主人公不再是我。
我妈会帮表妹点蜡烛，唱生日歌，会帮她切蛋糕，逗她笑，而我一年中仅有的能吃到的一块生日蛋糕，即使它不属于我，却还是在它被外婆失手打翻之后感到苦涩。外婆哈哈地笑着，解释着她是要去抱表妹才不小心打翻的，可她不是在对我解释，她只是在讨好舅妈，表明自己没有嫌弃她蛋糕的意思。
我又是生气，又是难过，我跑回自己的房间哭起来，我当时想，要是我妈来看看我，来哄哄我，我就不会那么难过。可是哭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看看我，他们在楼下庆祝，欢闹，他们不在意我又突然而来的青春期小情绪。直到晚上睡觉前我妈才进屋，可她手上什么也没拿，反而像是很有道理地跟我说我今天的举动会让舅妈不高兴，太不懂事了。
不懂事，又是不懂事，在他们眼里我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不懂事的人啊。第二天我起床去楼下看了一眼，蛋糕盒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原来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今年的生日我只买了六十块钱的东西，省下了四十块，一来是早已变味的生日已经毫无意义，二来我能猜到要是我把一百块钱都花了家里又该骂我了。我没指望家里会觉得我省钱了懂事，只要生日这天不要骂我就好。但即使是这么卑微的祈求也未能达到，外婆一看我买了很多零食二话不说就开始骂我败家子，说我浪费钱，说我不懂得大人挣钱有多辛苦，我知道这些都是借口，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哪怕是每年惯例的一袋零食都能成为她发泄的导火索，她早已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哪怕我妈听不下去来提醒她今天是我的生日也依旧止不住她的谩骂。
最后还是躲进了自己的房间，楼下的声音还在继续，没人听到小疯子轻轻走了进来。我从购物袋里拿出了超市买的硬面包，小疯子帮我插上从表妹那顺来的蜡烛，我们一起唱歌，一起分食，一起庆祝这个无人期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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