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丰和二十二年，正值寒冬，漫天雪花似鹅毛徐徐飘落，整座京都城银白一片。

        顾侯府，扶云院。墙角的红梅迎雪绽放，一片片雪花轻飘飘落在梅瓣上，给娇艳的红梅增添几分雾气水色，更显明艳夺目。

        屋内火炉已燃过半，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温热气息，窈娘却觉得遍体生寒，浑身彻骨。

        她的夫君即将另娶公主为平妻。

        窈娘是江南小乡村女，年少父母双亡，好在继承其母刺绣手艺，足以养活自己。

        某日遇到重伤昏厥的顾蔺，窈娘本不欲施救，但无意间瞧见对方的面容瞬时惊为天人，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秉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雪天，她费力地把顾蔺拖回了家。

        顾蔺伤势极重，她拿了所有银钱请大夫为他诊治。

        大夫花了七天七夜才把顾蔺从鬼门关拉回来，只是右腿被生生折断，没有精贵药材养着，无法根治，已经身无分文的窈娘在大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方求得大夫先治后付钱。

        养了小半年的伤，顾蔺提出要报救命之恩，窈娘一连问他三个问题，“可有娶妻？可有婚配？可有心仪的姑娘？”

        顾蔺答：“未有。”

        于是，窈娘厚着脸皮要顾蔺娶她，当时顾蔺神色微愣，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就在窈娘满心失落打算罢了时，顾蔺应“好”。

        两人在简陋的小院子举办了婚礼，当晚便圆了房。

        事后，窈娘随同顾蔺返京回府才知道他是顾侯世子，他还有个青梅竹马的爱慕者，帝后唯一的女儿明熹公主。

        初到侯府，艳丽夺目的明熹公主扑入顾蔺怀里诉说着绵绵情意，当时她犹如晴空霹雳。

        明熹公主娇艳动人，如果不是她以恩相胁迫使顾蔺娶了自己，他的妻子该是明熹公主。

        在此之前，尽管她很难过，但顾蔺已娶她为妻，必然不可能再与明熹公主有牵扯。

        然而今日这道圣旨，打得她措手不及，也戳破了她精心编织的美梦。

        一阵寒风自窗口刮进屋内，窈娘掩嘴咳嗽了两声，莹白的脸颊因此增添了几分红晕。

        跪在地上的鹿竹赶忙起身把窗户关上，然后重新跪到窈娘面前，“是奴婢多嘴，夫人您责罚奴婢吧。”

        夫人怀孕六个多月，正是处于危险之际，鹿竹知道夫人不能受刺激，但此事就算她隐瞒不报，别人也会特意透露给夫人，到时候夫人只会受更大的刺激。

        她虽是顾侯府家生奴婢，但自从跟了窈娘后，便一心为她打点，教她礼数。

        窈娘知道她是好意，叹道：“与你无关，自我入府，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世子夫人的位置，她一个村姑如何坐得稳？

        鹿竹轻垂眼眸，世子年少成名，才貌双绝，整个京都未嫁女子谁不想成为世子夫人，只是她们都不敢接近世子，只因明熹公主早已宣示主权。在所有人眼中，明熹公主是板上钉钉的世子夫人，但谁也没想到世子会从江南带回一个村姑，并娶为妻。

        窈娘问：“世子呢？”

        鹿竹小心翼翼看了眼夫人，回道：“今日明熹公主……举办诗宴，世子去了。”

        许久，窈娘才应了声，透过门帘看向雪中红梅，红唇轻动：“雪中吟诗，美景。”

        夜色如水，风雪交加。

        软塌矮桌上摆放着两盏明亮的烛火，窈娘轻靠在软枕上给还未出世的孩子绣小衣。

        伴随着‘嘎吱’声，房门被缓缓推开。

        窈娘听脚步声便知道是顾蔺，她目光萦绕在手中绣衣上，随意说了句：“你回来啦。”

        顾蔺“嗯”了一声迈进房内，浅墨色的大氅带着风寒霜雪，俊美的脸庞也带着几分疲倦。

        以往不管多晚多累，窈娘都会等顾蔺回扶云院，然后挺着肚子服侍他，刚开始顾蔺不习惯，让她好好休息，窈娘每回应得好，下次照旧如此，渐渐地顾蔺也习惯了。

        但今晚窈娘丝毫没有要起身服侍他的打算，顾蔺眼中划过一抹讶色，不过也没太在意，他自行关上房门，褪去大氅挂在屏风上，见窈娘没有往日的念念叨叨，一时奇怪看向窈娘。

        暖色烛光下，窈娘专注地绣着手中的小衣，长而翘的睫毛微闪着，侧面轮廓美如画。

        因为室内有炉火，她穿着并不厚重，反而略微单薄，俯首之际露出脖颈间大片娇嫩的肌肤，顾蔺漆黑的眼眸闪过一层暗欲。

        窈娘并非一眼惊艳型美人，却有一种独特气质让人不自觉被她吸引，就连偌大的肚子，也好似只给她增添了几分成熟韵味。

        今夜风雪交加，他身上寒气过甚，本不欲回扶云院，但脚步还是不自觉朝这边走来。

        窈娘一针一线在小衣上绣着花样，眼前突然多了一处阴影，她轻抬眸看去，只见顾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目光清朗，剑眉斜飞，整张脸看上去十分俊朗，当初她就是被这副皮囊蛊惑才迎来现在难堪的局面，窈娘眸色逐渐黯然。

        顾蔺似没有注意她神色的变化，声音低哑道：“你眼睛不好，这些绣活交给下人便好。”

        语罢，直接从窈娘手中抽走绣衣放置一旁，当初为了还债，她不分日夜接绣活，眼睛险些熬坏，那个时候是没办法，但现在她已经贵为世子夫人，这些事情完全没必要自己动手。

        窈娘微愣，原来他还记得，她以为他早忘了，想起过往，她心里顿觉五味杂陈。

        顾蔺忽而伸手放在窈娘的肩头，漆黑的眸子带着暖色，大掌自她的肩头逐渐上移，炙热的手掌带着别样的风情落在她滑嫩的侧颊，他的目光紧落在她殷红的水唇上，眸色一深，俯身探去——

        自入侯府，因她有孕，两人再没亲近过。

        随着顾蔺的逼近，窈娘闻到一股淡淡的清梅玉花香，顿时全身一震，这种香味她只在一个女子身上闻到过，她下意识推开顾蔺说：“妾身大着肚子不方便伺候夫君，夫君若是想要，妾身叫人过来伺候。”

        顾蔺脸色微变，声音骤冷：“你说什么？”

        窈娘直视顾蔺冷凝的眉眼，精炼简短说：“可要妾身安排通房？”

        顾蔺彻底冷了脸，说了句口不对心的话：“不必，公主不日就要进门，别给她添堵。”

        闻言，窈娘脸色一僵，心底微颤。

        见窈娘眼中带着受伤之色，顾蔺眼底闪过一丝懊悔。

        他知道许是那道赐婚圣旨令窈娘一时难以接受，才让她今晚一反常态。

        顾蔺轻叹口气道：“窈娘，明熹虽生性骄纵，但不是恶人，你不必怕她。”

        窈娘突然想到她陪顾蔺参加宫宴那日，明熹公主趁顾蔺不在，在明知她有孕的情况下，让她顶着烈日跪在地上。

        她笑得那样明艳，说出的话却让人由心生寒：“如你这般的蝼蚁就不配怀蔺哥哥的孩子。”

        那一刻，窈娘清楚地看清了她眼中毫不遮掩的杀意。

        她怎能不怕呢？

        窈娘摸了摸凸起肚子，腹中孩子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踢了踢她的肚皮。

        她鼻子一酸说：“顾蔺，我想回家。”

        翌日一早，是个难得没有落雪的艳阳天，顾侯府内宅中的丫鬟们各司其职打扫积雪。

        窈娘慵懒地坐在梳妆台上，鹿竹拿着象牙梳篦温柔地为她绾发。

        螺钿镜里的人儿不沾半点脂粉，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带着几分困倦，像极了睡眼迷离的小猫咪，窈娘再次掩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一丝泪意，让人不禁起了怜惜之意。

        鹿竹也不知道世子怎么忍心冷对夫人，昨夜的动静她虽没有听见，但从世子晨起练剑，夫人并未旁观侍候，便知他们昨夜定然是不欢而散。

        都说夫人身份低贱配不上世子，但鹿竹却觉得夫人极好，对世子全心全意，反观世子对夫人不冷不热。

        晨练完的顾蔺自外回来，因练剑脸上还泛着一层热意红晕，给他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艳色，身上的衣袍因汗渍浸湿于身，让他劲瘦得好身材一览无余，屋里屋外伺候的丫鬟羞红着小脸偷瞄着顾蔺。

        顾蔺自幼习武，警觉性极高，自然发现了丫鬟们羞涩偷瞄的目光，但他向来不在意，只是微微侧头看向那边梳妆完毕的窈娘，见她眉眼透着疲倦，想她昨夜辗转难安，便说：“你昨夜没睡稳，今日就不要去请安了，母亲想必不会怪罪。”

        听言，窈娘神色微讽，之前她因服侍顾蔺上朝迟了片刻，顾侯夫人就让她顶着烈日多站了半个时辰，她若今日不去请安，顾侯夫人恐怕会亲自上门‘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她不知道侯门是否都这样，让怀孕的媳妇每日早起给婆婆请安，稍有不满轻则冷脸暗骂，重则罚站罚跪，丝毫不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些事她从未告诉顾蔺，但他知道她每日都要早起去给顾母请安，对此他从未有过异言。

        忽而想起昨晚她提起想回家，顾蔺似厌倦又似无奈让她别任性的话。窈娘心口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她自顾蔺身上收回视线，没打一声招呼径直朝外走去。

        他眉头轻拧，这是窈娘第一次对他冷脸，想来是因为他和明熹的婚事。不过来日方长，他相信窈娘会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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