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大哥
“谢小郎君，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是为了与家中置一时之气，便随我去了青州。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便是得不偿失了。”沈阔突然开口。
“宝丰帝前的庆祖皇帝，在战败后将十六处割让给了大渝，才有了今日的燕云十六州。殊不知，此十六处为险要之地，易守难攻。失去北方屏障数百年，直接导致我大齐中原心腹之地□□裸地暴露在大渝铁蹄之下。”
沈阔还未开口，谢凌恒继续道：“宝丰年间，出了位严飞将军。在激战数月，粮草险些紧缺的情况下。他亲率三百亲卫，单枪匹马闯入渝军军营，当夜便斩了敌方将领，当时的小可汗首级。也正是有他，才压得大渝五十年间不敢来犯。”
“宝丰帝为了休养生息，恢复国力，不愿再动辄干戈。”谢凌恒说到这，怔了片刻。
再抬眼时，眼中竟含了泪光，语带悲怆道：“所以即使严飞将军信誓旦旦会夺回幽云，即使所到之处军民望风而降，幽州百姓更是‘以牛酒迎犒王师’。”
谢凌恒顿了顿，语气忍不住上扬：“即使是天时人和，即使是大势所趋，朝廷也依旧连发十三封诏命，将其召回朝中！”
一直坐在原处的谢渊骤然打断，冷眼扫去：“慎言。”
苏清天眼底划过精光，也沉声道：“那依谢大郎君的意思，是在质疑庆祖帝昏昧，宝丰帝也愚庸吗？”
穆齐昭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不必理会，继续。”
苏清天忙低下头，咽下了口唾沫。
谢凌恒抬眼看了看上头的帝王，缓了口气，继续道：“沈将军勇猛异常，有当年严飞将军之勇势。可大渝为何仍敢频频来犯？”
“大渝上下皆出身游牧，他们并不说得难听点，他们并不知道幽云十六州的好处。此处接壤北方与南方之间，相当于一道天然的地理缓冲地带。中原王朝拥有燕云十六州，就等于一把铁链锁了北方门户。若丢了，就等于大开门户，任凭其游牧蛮夷自由南下。”
穆齐昭看着他，眸中晦涩不明。
“有地，有草，有马，有牛羊。不出几十年，大渝便知晓此处之好。因此，新任可汗金青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迁都大都，以幽云为中心，发展其势力。几十年间，飞速扩张，吞并了其余大大小小各个部落，稳固了王权。”
“皇上可能不知，幽州之地，民风刚强，士兵均为勇武善战者。前朝时的河北军更是战功赫赫，势不可挡。这几十年来，若不是仗着燕云十六州，凭他大渝，何来的胆量敢屡屡扰我边境？”
谢凌恒抖了抖衣袖，径跪而下，郑重开口道：“如今，大齐国泰民安，若是此时还不夺回燕云十六州，实在愧对守城的将士和那些望风而降的百姓啊！”
“他们也应是我大齐子民，也应马放南山，免于战火啊！”
此番言论一出，便是强硬如沈阔，也不免眼眶微红。落座诸人也都满目感慨万千。
穆齐昭也不例外。其实谢凌恒所言，所求，皆正中他下怀。
不过他想要的，可不止拿下燕云十六州。单靠一个沈阔，徒有匹夫之勇，不够。
思虑至此，穆齐昭反倒松了口气，笑道：“此事改日再议，散！”
曲终人散，已是夜半。
端午大宴不办便罢了，一经举办，跟砸炮杖一样，噼里啪啦地，既有声又有响。
朱雀大街上官眷众多，却都噤如寒蝉。
因此谢懿德声音无需太大，便叫住了前面的人。
“怜儿！”
一行人中间的那个，听到声音立即转身，随后小跑而至：“小姐！”
“刚刚在宴会上没瞧到你，一结束便赶来碰碰运气。”谢懿德说着抬起怜儿的手，浅笑道。
“小姐没看到我，我可是看到小姐了！”怜儿眼眸闪着光，语气激动道。
“在苏府一切可好？”谢懿德也忍不住软下声音。
“攸宁县主，妾身有礼了。”前面那些人缓缓而至，打断了谢懿德与怜儿的对话。
“苏夫人与各位小姐快请起。”谢懿德抬手虚扶，淡淡道。
“怜儿，大庭广众下，你怎能如此没礼数。”一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蹙眉道。
“嫡小姐行事，需要你指点吗？”
谢懿德还没开口，便听身后的玉骨冷着音调发声，模样倒是摆足了架子。
“你”那人许是没想到，却也不好直接回怼。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她跟前的这位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苏落，大齐礼法森严，嫡庶尊卑，长幼有序此乃人伦之本。你如此对嫡姐不敬，会让人笑话我们苏家罔顾礼法，家风不谨。”说话的人正是绸缎铺老板娘，苏倾。
她今日依旧穿着鲜艳的颜色，身段凹凸有致，说出的话却是挑不出错处。
名叫苏落的女子撇撇嘴，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攸宁县主，还未带怜儿去谢府谢恩。实在抱歉啊！”苏夫人打破尴尬，笑道。
“无妨，怜儿在谢府时就是被当做谢家小姐般照顾的，按理说也是我的妹妹。”谢懿德故意将二人拉在一起的手露出来，轻声道：“不管是现在的闺中小姐，或是日后的哪家夫人，怜儿始终都是我的妹妹，断不会让人欺辱了去。”
“攸宁县主说笑了，怎么会有人欺辱怜儿呢？”一直站在后方默不作声的女子骤然出声。那双眼睛里暗藏着心机与歹毒。
这人仍是苏家众多无母的庶女中的一个，名唤苏檀。
不过谢懿德也没打算认识。
让人猜，不如直截了当。汴京中的贵女公子对她的脾气秉性实在太不熟悉了。
想到这，谢懿德便笑了：“那是自然。毕竟从小到大，我谢懿德护着的，不论人还是东西，但凡碰过的，都死了。”
最温柔的嗓音，最芙蓉的面孔，却说着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死亡。
苏夫人是早已见识过这小姑娘的厉害之处，面上自无表情。
剩下几个小姐脸上多少有些青红交加，毕竟阴谋手段什么的，都是藏在心里的。哪有这般直接说出来的。
“县主早些歇息，我就先带小女回府了。”苏夫人打破沉寂，慈爱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怜儿垂下眼眸躲开视线，默不作声。
“怜儿，这会儿正是官眷回府的时候，县主刚被封了皇后，此刻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呢！”
苏夫人说着，眼中带着担忧看向谢懿德：“县主，还未恭贺县主大喜，明日便会有贺礼奉上。只是恕妾身多嘴一句。此时正是风口浪尖，行事更要低调稳妥些才好。”
怜儿抬眼看了看周围越来越多好奇的眼神，只得轻轻拍了拍谢懿德的手，低声开口：“小姐，那我先走了。过两日我去寻您。”
谢懿德松开她的手，朝苏夫人恭敬行了礼，语气也十分恭谨。
“多谢苏夫人提点。”谢懿德微微点头，继续道：“既如此，那明日便由苏府的嫡女来给皇后添妆吧。”
这话可不恭谨。
苏夫人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随后带着家眷们离开。
谢懿德站在原地未动，待目送她们走远后，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
“小姐，怜儿”玉骨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奴婢怎么瞧着，怜儿这日子并不好过啊”
暗影在一旁挑了挑眉，随后垂下眼继续默不作声。
“那苏家，光是没亲娘的庶女都一大堆。瞧今日她们那副样子，个个都没将怜儿这个嫡女放在眼里！”
玉骨咬着牙，恨恨道：“还有那苏夫人，不是日日寻女吗？怎么如今寻到了，瞧着也没多上心啊！还是苏倾和小姐替怜儿解得围”
“暗影，你此刻去鸿雁楼，将苏家的资料全数带回府中。”谢懿德从袖中拿出张宣彬的玉佩，继续道：“再去张府，约张大人明日鸿雁楼一叙。”
“是。”暗影说完，便消失在马车中。
“小姐，那咱们”玉骨看自家小姐紧皱的眉头，小心翼翼开口。
谢懿德看她一眼，随后软了声音道：“自然是回府。”
玉骨放心地笑笑：“那咱们还去见二小姐吗？”
“先去寻一趟大哥再去吧。”
谢懿德叹了口气，语气惆怅。
“跪下！逆子！”
果然，谢懿德刚踏入府门，便听见了父亲中气十足的声音。
玉骨皱眉侧头道：“小姐大少爷不会有事吧。”
“我去瞧瞧。”
“奴婢与您一起。”
“走吧。”
三堂会审，谢懿德忍不住摇了摇头。大哥总是能搞这般大阵仗。
“懿儿见过祖父，祖母。”谢懿德侧身行礼：“给父亲，母亲请安。”
“坐。”祖父摆摆手。
“谢凌恒！你长本事了？说，何时生此妄念！”谢安之手拿胳膊粗的木棍，重重打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在苏州时，便有了。”谢凌恒跪在地上，低着头神色不明。
“好啊！那你搁到今日才说？还非得挑个这般场合，让全汴都看我谢家闹笑话吗？”
“儿子所言所求皆是顶天立地之事，何谈笑话二字？”谢凌恒抬起头，丝毫不退让。
“好一个顶天立地！且不说我谢家世代清儒，就说你！”
谢安之以手作揖冲向东方：“你今日在殿中，你对着沈将军都毕恭毕敬的。你对着当今圣上却是四目相对，丝毫不惧啊！君臣有别四个字懂不懂！”
“沈将军征战数年于大齐有功，于百姓有声。我自然对他恭敬。”谢凌恒撇了撇嘴：“再说，我一介布衣，不是他的臣子。”
“当着文武百官，还有他国使臣的面，你就敢妄议先帝，高谈阔论。你这行的不正是朝臣所行之事吗？”
谢安之几乎被气笑了：“哦不，没哪个朝臣敢如你这般行事。你知不知道，若不是圣上宽宏仁慈，你此刻脑袋都分家了！咱们全家都要被你！一人！给拉入泥潭！”
“我都说了，是我一人之事。再说，是皇上让我说的。”
谢安之看他这副模样，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腿就是一脚，怒骂道：“我看你是对皇权没有丝毫敬畏之心！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去吗？”
“恒郎，你父亲说的话有道理。今日大殿所为，属实不妥。”谢老太太蹙眉开口道：“再说，你日后有所求，你要与家中先商量，然后”
“我与父亲说过，父亲不同意！”谢凌恒从地上爬起来，抬眼看向祖母。
明明是最雅致之人，此刻也红着眼焦急不堪。
“我谢家就没有出过武辈！”谢安之侧头不去看他，咬着牙说道：“再说，沈家能安什么好心！”
“儿子今年已二十有一，这辈子都无法入仕。”谢凌恒眼神略带空洞，语气讽刺道：“难不成，真要我做个纨绔子弟，逍遥一生吗？”
“你妹妹贵为皇后，每日伴君侧。这事，还是有的商量的。”谢安之继续道：“恒儿，你天纵奇才。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皇上总有一日会允准的。”
“哼！当我稀罕吗？”
“放肆！”谢渊敲了敲桌子，斜目警告。
“穆姓王朝不要我，我亦不稀得辅佐。我谢凌恒自有鸿鹄之志，但却是只为天下百姓，不为皇朝权贵！”
“这话在家说说便罢了，明日见了皇上切莫再提。”谢渊深呼一口气道。
谢安之蹙眉问道：“父亲什么意思？”
“今日恒儿此举，虽莽撞了些。但却正中皇上心事。如今的圣上不是年过五旬的难测之际，正是有志有图的意气之时。”
谢渊看向这个自小被厚予众望的孙子，最终低了头：“你若想去，便亲自去争。”
不光是谢凌恒，就连谢家众人都抬眼看向老太爷。
“躬逢盛世，这是你们的势与时。万里蹀躞，这是你们的志与任。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大齐是你们年轻一辈的大齐，祖父老了，但也期待着，能有一日看到真正的万朝臣服起颂。”
谢凌恒撩袍而跪，眼中重燃着光，朗声道：“孙儿定不负祖父所望。”
“今日都累了，休息吧。”谢渊这话一出，谢安之也不好再开口，只得先退了出去。
等他再去儿子院中时：
“回老爷，大郎说他今夜不回府了。”
“可有说去了何处？”
“说是今日有喜事，去了酒馆。”
“明日皇上召见，他却去喝酒？”谢安之怒目圆睁，愤愤道。
“这奴才实在不知。”院中几个小厮慌忙跪在地上，急切着开口。
“罢了罢了，你们也歇着吧。”
说完，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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