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食子虎（二）
吴衣悄悄揭开半片瓦，只见里面坐了六个人，正围着一张大桌子吃饭，而且看样子，应该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旁边站着几名侍女和侍卫。
果然，没一会儿，坐在上方的中年男子让侍女将饭桌上的食物撤下，又让人倒上茶，慢悠悠喝起来，想来此人应是方辉煌了。
吃完饭后，两个小男孩儿和一个小女孩在一旁玩耍；另一个稍大一些、约八九岁的小女孩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来回左右看，想开口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旁边那美丽女子也喝了口茶，然后说：“老爷，你看看见贤，他到现在都不肯说是如何拿到邀请函的，可见真是翅膀硬了，罚跪也没用。”
方辉煌一听，生气地向门外大声质问：“你到底哪来的邀请函？是不是去别人那里偷来的？”
方见贤跪在门外，因脸上有伤，说话声音也有些含糊：“我没偷。”
方辉煌倏然站起，直走到门口，说：“你没偷？那你是想说你跟别人买来的？你哪来的灵石？是不是偷家里的？”
方见贤低着头：“我没有偷东西。”
方辉煌可能实在受不了儿子的避重就轻，一脚将方见贤踹倒：“你没偷？那你到是说你怎么弄到手的啊！问你这么多遍，你还在这里死鸭子嘴硬！”
吴衣一看方辉煌上脚踹，心里一股火就上来了，刚想下去，就被游乞拉住了，示意看看情况再说。
于是吴衣忍着怒火，继续看了下去。但也猜到了，方见贤可能是自己花灵石买到了邀请函，但是没有办法解释自己哪里来的灵石，所以不愿说出口。
方见贤重新爬起来跪好，反正就是不开口。
方夫人见状，火上浇油地说：“老爷，我看今天如果不上家法，是得不到答案了。指不定见贤是用了什么偷鸡摸狗的法子呢，可能自己都没脸说出来。”
听见“家法”两字，方见贤身子抖了抖，但仍闭紧了嘴。
方辉煌脸上的肉也被气得抖了抖，说：“好啊，我给你取名叫见贤，本是希望你学点好。你个孽子倒好，净做些让家里蒙羞的事。来人，上家法！”
不一会儿，就看见一名小厮捧着一条油光发亮、又细又长的皮鞭过来了。
方辉煌接过皮鞭，在空中甩了一下，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方见贤抬头看了一眼，嘴巴微动，但最后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
那小女孩见方辉煌真要动手了，立马跪到他脚边哭着说：“爹爹，大哥肯定不会偷东西的，求求你饶了大哥吧！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而且现在身上还有伤……”
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看到，有样学样，也凑热闹般跑出来跪着，奶声奶气地说：“爹、爹爹，求你敖了大、大哥吧。”因年龄太小，口齿不清，也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饶”字也说错了。
另外两个小孩子还在旁边玩耍，想是对眼前的情况见怪不怪了。
方夫人看到自己小儿子居然跑出来为方见贤求情，无名火顿起，上前一步，一把将其扯起，抱在怀中狠狠拍了两下屁股，斥道：“你爹爹教训你大哥，是为你大哥好，你别瞎凑热闹！”
被母亲这般打骂，小男孩儿“哇”地一声哭出来。
方辉煌厉声说：“思齐，是你大哥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我若不管，怎么对得起他死去的娘！”
方思齐仍哭着说：“我相信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肯定是用其他方法才拿到邀请函的……”
方辉煌对自己儿子的财力还是清楚的，也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攒下那么多灵石，居然还敢去拍卖会，也懒得再多说，一把将方思齐推开，然后毫不留情地向方见贤挥出一鞭——
方见贤低下头，闭紧了眼睛，默默等待。
谁知，下一秒，没等到疼痛，反而等到了父亲讶异的怒吼：“是谁！竟敢偷袭我！”以及掉落在身前的皮鞭。
方辉煌正在四处张望，只听见一个声音笑嘻嘻地说：“好说好说，是你祖宗我打的。”
随着话音落地，一名身穿青色剑客服饰的少年一个空翻从天而降，站在了方辉煌身前三米远的位置，身后还背着一把与身量不太相符的重剑，落地后还笑着跟方辉煌打招呼。
方府的侍卫纷纷围了上来，虎视眈眈。
方辉煌哪里受得了这侮辱，直接骂道：“哪里来的小矮子，敢到方府来撒野？”
还在房屋上的三人：……骂人揭短，看来这方辉煌的嘴也不是吃素的。
青不叹笑容不减，反而嘲道：“你个老家伙，当真是为老不尊，你这样也配当一家之主吗？”
然后走上前，将跪在地上的方见贤扶了起来，说：“你是不是傻？别人问你，你若不想说，随便扯个理由就好了，干嘛非要在这儿当闷嘴葫芦挨打？”
方见贤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摇摇头，也不说话。
方思齐也立马跑到哥哥身边，扯住了他的衣角。
方辉煌生气地说：“老夫管教的是自己的儿子，要你一个外人多什么嘴，当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青不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有人帮自己出了这口气：“在下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是老鼠的，方家主果然与众不同，佩服佩服！”
鸣其道也从房上飞身下来，站到青不叹身边，落地后向方辉煌举扇拱手，以示敬意。
方辉煌见对方不止一个人，而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都没有发现到房上有人，说明他们修为肯定不会低于自己，脑子里转了一转，暗暗向侍卫打了个手势，面上仍不动声色地说：“你们擅闯方府，到底想干什么？”然后话锋一转，又对着方见贤骂道：“你看你个孽障！到哪里认识的这些不识礼数的野小子，当真是无法无天！”
方见贤被吼地一个哆嗦，然后嗫嚅道：“他们、他们是我的恩人，不是什么野小子。”显然是认出来鸣其道就是今天为自己上药的人。
鸣其道“唰”地一声将扇子打开，一边扇一摇头说：“我们今天本来只是想找方公子来叙一叙旧，没想到碰上了方家主在这里欺负我们的朋友，实在看不下去，才不得不出手，还请方家主见谅。”
方辉煌见鸣其道这次说的还算是人话，怒气也降了一些：“两位既然是犬子的朋友，何不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反而做出此等鬼鬼祟祟之举？况且犬子行为不端在先，故行家法教训，两位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鸣其道说：“敢问方家主，方公子哪里行为不端了？难道就因为他没有告诉你是如何得到邀请函的，你就在心里断定他用偷盗或其他下三滥的方式，也未免太过武断了吧？更何况，方公子也否认了，而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凭什么污蔑人呢？”
方辉煌不爽地说：“犬子有多少灵石老夫心里清楚。如果他是清白的，为何不敢将真相说出来？”
青不叹忍不住讥讽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儿子穷得很，那你怎么不想想，他这样是谁逼的？听说你们是开绸缎庄的，看看你大儿子身上穿的衣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你们家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呢。”
方见贤局促地捏了捏衣角。
方辉煌对出言不逊的青不叹可没有好脸色：“这是方家家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青不叹向前踏出一步，双手抱在胸前，慢吞吞地说：“今天，这手，我，插定了，你待如何？”
方见贤立马上前，低声说：“两位好意我心领了，挨一顿家法不算什么，还请两位快点离开吧……”然后极小声音地说：“再不走，我怕你们就走不了了。”
果然，方辉煌说：“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然后向周围侍卫示意：“上，拿下他们！”
侍卫们接到命令，立即拔出武器，绕过方见贤，冲向青不叹和鸣其道。
方夫人早已带着三个孩子躲到屋内，偷偷观察情况。
鸣其道马上躲到青不叹身后，一本正经地说：“在下手无缚鸡之力，青公子一定要保护好我才是。”
“好说好说，鸣大哥站我身后就是。”青不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并没有动用不器，而是劈手夺过一名冲过来的侍卫手中的剑，与其他人过起招来，招式干净利落，端得是养眼。
青？方辉煌听到这个非常少见的姓，心道不会是那个人吧？但转念一想，眼前之人这么矮，还似少年般，两人年龄好像有点对不上，于是又放下心来。
“啧啧，鸣公子太不像话了，居然真的站着一动不动，任青不叹在前面孤军奋战。”吴衣看着一米八的鸣其道躲在一米七的青不叹后面，实在没眼看，便小声地向游乞吐槽。
因为游乞行动不便、吴衣身上带伤，所以之前商量好两人先在房上静观其变。
“鸣其道本就不以武见长。”游乞也小声地说。
“我知道。但是他躲在后面就算了，关键是还在扇扇子，就差端盘瓜子一边嗑一边看戏了。”吴衣继续小声为青不叹抱不平。
“哦。”游乞淡淡地回应，然后话语一转，“起风了。”
吴衣感受到微风的吹拂，说：“好像是北风。”
游乞倏然转头面向吴衣，微微一笑，然后仿佛怀念般叹息着说道：“是北风……”
下面打斗仍在继续。
方辉煌仍没有动手，而是站在不远处观战，看着青不叹像砍瓜切菜般将围上来的侍卫们一茬茬地击倒在地，不但不慌，反而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虽然青不叹打得毫无压力，但是也不愿下重手，只是夺走武器，或是划伤手臂，或是一脚踹飞，令其暂时失去战斗力，再加上侍卫人数众多，哪怕已经倒了一地的人，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侍卫或护卫继续围上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方府终于没有新的侍卫能继续战斗，院子里倒了满地受伤□□的人，能站立的人只剩下方辉煌、青不叹、鸣其道和方见贤。
青不叹将之前夺过的武器一扔，朝方辉煌一笑：“你现在又待如何？”刚刚打斗时，身体灵力时而有些凝滞，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鸣其道立刻在身后“啪啪”鼓掌，大拍马屁地说：“青公子好生厉害，果真英雄出少年呐。”
青不叹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面上不显，仍旧笑道：“好说好说，鸣大哥扇扇子的风姿也很是仙气飘飘呢。”
吴衣坐在屋顶，看着下面的情形觉得有种莫名的喜感，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是方辉煌竟然丝毫不慌，再仔细看看下面的几位，突然发现了什么：“游兄，我记得鸣其道的葫芦一直是白色的，怎么现在变成了淡灰色？”
之前鸣其道一直站在青不叹和方见贤身后，腰间挂着的葫芦大部分都被挡住了，再加上所有人视线都被战场中心的青不叹吸引住了，故没注意到葫芦颜色的变化。
游乞一听，低声说：“不好，有人下毒。”
果然，方辉煌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枚药丸服下，然后说：“老夫不待如何，倒是你们几个，现在又待如何？”
方辉煌明显话里有话。
还不待青不叹细想，便觉得周身灵力阻塞，然后一股酸麻的感觉袭来，头脑变得昏昏沉沉起来，全身力气也突然被抽走般，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只说了个“你”字，便晕了过去。
鸣其道见青不叹摔倒，本想去扶，却没想到自己也手脚麻痹，一个踉跄单膝跪地，这时才发现自己腰间葫芦已然变色，整个人摇摇欲坠，刚想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枚通用解毒丹药服下，却被一道劲风弹来，将丹药打飞出去，知道自己今天算是阴沟里翻船了，眼前已经开始有些晕眩，只好强撑着说：“没想到……方家主满嘴仁义道德……却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当真令人不耻。”
方见贤也与鸣其道同时倒地，此时虽然手脚有些无力，但仍有力气说话，于是勉强跪好，向方辉煌求情：“父亲，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两位公子无关……还请父亲不要为难他们，我愿承担一切责罚……”
方辉煌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将解药弹进方见贤嘴里，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个孽子引来的，待会儿再教训你。来人啊，把这两个人给我绑起来，关到地牢去，好好‘招待’两位客人，不用手下留情。”
方辉煌走到鸣其道面前，方见贤本想挡在他身前，结果又被踹了开去。
“你这是……下了什么毒？”鸣其道断断续续地问，感觉头越来越沉，眼前也越来越不模糊。
方辉煌居高临下地说：“告诉你也无妨，是七星散。中毒后会使人灵力消散并昏迷，越是灵力使用频繁，药效发作越快，中毒越深，所以小矮子早已昏过去了，而你，现在还有力气说话。”
“七星散是长生阁的珍品……阁下当真大手笔……今天，栽得不冤。”鸣其道故意这样说。
其实知道毒药的名字后，鸣其道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自己储物戒中有七星散的解药，只希望方辉煌不要搜身，哪怕之后被关也不用担心。想到这里，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倒地昏了过去。
此时，他身上的葫芦也渐渐恢复了白色，显然空气中的毒药已消散了。
此时一些受伤但还能行动的侍卫已经拿着铁链，准备将两人拿下。
吴衣见形势不妙，便让游乞在屋顶等待，自己下去救人。
刚准备飞下去时，游乞却突然拉住了吴衣的手，比了个“你听”的手势——
只见本来趴倒在地的方见贤再次跪在方辉煌身前，一手按住了上前来的侍卫手中的铁链，低着头，轻声问道：“父亲，是不是不管儿子如何哀求……您今天都不会放过他们？”
可能是见平时里一向逆来顺受的窝囊废第一次违抗自己，偏偏还是为了两个外人，方辉煌心里火气更大了，于是厉声说：“是！我不但不会放过他们，就连你，我今天也不会轻饶！”说毕，又双叒叕一脚将碍事的方见贤踹开。
方辉煌本想先教训鸣其道，但又想到刚刚小矮子对自己的冒犯，气不打一处来，便走到小矮子身边，将灌注灵力的一脚向他胸前踢去。若是这一脚踹实，青不叹必定身受重伤。
可是预想中的青不叹被踹飞的情形没有出现，反而一股黑气从旁边蹿出并伴随着一掌挡住了方辉煌的小腿，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
方辉煌的小腿被打断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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