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食子虎（四）
吴衣见对方拿了解药，便依言走过去，刚准备接过，便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小心”，顿时警惕起来，向旁边一闪，再仔细一看，发现方辉煌由两名侍卫扶着，左手递出药瓶，右手却背在身后，怎么看怎么奇怪，于是故意说：“方家主不会是打算偷袭我吧？”
的确是打算偷袭却被一语道破的方辉煌：“……放肆！老夫岂是那样的人？刚刚出声的又是谁？”将右手缓缓拿出，示意自己并无动作，同时在心里暗骂，差一点就成事了。
阴谋变成阳谋不说，对方还有一人没有现身，方辉煌也不得不打消暗中下手的念头。
“不是就好，希望真是我想多了，呵呵。”吴衣也不反驳，见方辉煌现在姿态变正常了，立刻伸手拿过药瓶，打开看了看，问方见贤：“方公子，你看看这是不是七星散的解药？”
方见贤凑上来观察一番，说：“没错，这的确就是解药，中毒时间较短的话，服用一颗就足够了。”
吴衣放心了，将药喂给昏迷的青不叹和鸣其道。
方辉煌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咬牙说：“你们到底来了多少人？”
吴衣喂完药，在旁边蹲下等待解药生效，头也不抬地说：“有奖竞猜，方家主若是猜中，可获得十块灵石哦。”
“四个人。”
方辉煌：“……”
吴衣：“……”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方辉煌真的连这十块灵石都不放过。
“吴大哥，我猜得对不对呀？”方思齐睁着红肿的双眼，走到吴衣身边，有些不安地问。
吴衣笑着说：“方姑娘真聪明，一猜就猜中了。”
“那、那能不能把那十颗灵石给我大哥，这样我就可以少欠一点了。”方思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吴衣也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可以，不过不是你欠的，是你大哥欠的哦。”
“我大哥欠你的，我欠我大哥的，我都知道……欠了很多很多。”方思齐有些黯然地说。
方见贤立马安慰妹妹说：“思齐，你不要这样想，这些都是大哥自愿的，而且我是你亲哥，你还这么小，我来照顾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吴衣心念一转，问：“方姑娘，你大哥待会儿就要跟我走了，估计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方辉煌一听，虽然心里对废物女儿也不是太喜欢，但也不能由着对方踩在自己脸上：“你个臭小子，到底什么意思？拐走了老夫一个儿子还嫌不够，还要再拐走老夫的女儿？方思齐，你敢答应试试！”
方思齐被吼得一个哆嗦，但仍问道：“我能不能一直跟着我大哥？如果可以，我就跟你们一起走。”
“方思齐，你敢！”方辉煌简直怒火中烧。
“方家主别气啊，我猜你心里其实是巴不得他们早点走吧？你看方姑娘这么瘦瘦小小一只，还有方公子脸上身上的伤，也没见你平时有多疼爱他们吧。”吴衣一语道破方辉煌心思。
“你个外人懂什么！这是……”方辉煌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老夫的家事，轮不到你们插手。’哎，这句话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方家主，你要不想数数自己今晚到底说了多少遍了？每当你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时，你就会拿‘家事’来堵别人的嘴，能不能换一套新鲜的说辞？”吴衣百无聊赖地说。
“放肆！你爹娘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没有一点礼数可言！”方辉煌面子上挂不住了，开始准备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进行攻击。
“我父母如何不劳你费心。倒是方家主自己，如此苛待前妻留下的两个孩子，难道就不怕她泉下有知来找你麻烦吗？”吴衣虽然自己不信鬼神之说，但是说出来吓吓别人还是可以的。
这边，方辉煌和吴衣互相用语言攻击，另一边，方见贤却有些犹豫，不太想带妹妹离开家。
因为虽然方家对兄妹两人非常苛刻，但好歹家大业大，而自己现在既欠了吴衣一份天大的人情，又变成了“邪魔歪道”，若是让妹妹跟着自己，恐怕会吃更多苦。
但是方思齐并不能体会方见贤的苦心，只看他一脸犹豫的神色，便又开始哭了起来：“大哥，你、你是不是嫌弃我，所以不愿意带我走……我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是、但是我会学着赚灵石的……我也可以去给别人弹琴、写信、画画、当店小二……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方见贤听得心都快碎了，只好抱着妹妹说：“我不是想抛下你，也没有嫌弃你，我只是怕你跟着我吃苦……”
“我不怕……大哥，求你了，让我跟你一起吧！你若是我，难道就想留在这个家里吗？”方思齐抽噎着说。
方见贤一听这句话，顿时所有的劝说都烟消云散，只能苦笑着说：“那我带你走吧，只是日后你若是后悔了，恐怕也没有退路了。”
“我决不后悔，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听话、好好赚灵石的。”方思齐终于破涕为笑。
“傻思齐……”方见贤心中忧虑，但也别无选择。
吴衣见两兄妹做了决定，便立即说：“不跟你说了，没意思。方家主，有缘再会。”当然，最好是永远不见。
方辉煌眼见对方真的要把人带走，自己这边伤的伤、残的残，实在是没有留人的能力，只能用出最后一招，先是红了眼眶，然后不舍地说：“见贤、思齐，你们当真要舍弃为父而去吗？为父承认，过去是有些对不住你们，但是方家把你们养到这么大，你们难道连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吗……”
“咦？刚刚逼方见贤自尽的人是谁？我好像有点想不起来了。”吴衣故意说。
方辉煌狡辩说：“哪个父亲见到自己孩子修炼魔功不着急？为父刚刚那是气急了才乱说的，并不是真的要逼死他。还有思齐，虽然为父经常训斥你大哥，但是很少打你，难道你就真的对为父、对这个家没有一点留恋？”
方思齐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然后小声说：“爹爹，您是很少打我，但是也很少理我。每次您在家，只会抱着三个弟弟和妹妹，陪他们玩、跟他们说话，我只能在旁边看着。而且您不在家的时候，姨娘经常会打我骂我，还不准我跟您说，弟弟和妹妹也会欺负我。只有大哥疼我护我，但是你每次回来都对大哥这么凶，每次打他下手都那么狠，不管我怎么求您都不管用，所以，我宁愿您少回来。”然后牵住方见贤的手说，“大哥，我们快点走吧。”
方见贤在方辉煌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说：“父亲，儿子无能，不能在您膝下尽孝了，今后我会好好将思齐抚养长大，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方思齐也学着方见贤跪下磕头。
方辉煌眼见大势已去，只好微闭着双眼，眼角微微有泪光闪烁，然后颤声说：“好、好、好！既然你们执意如此，为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希望你们若是在外面走投无路了，仍能记得方家是你们最后的退路。儿子，你再上前一些来，让为父再仔细看看你，毕竟以后都没有机会再相见了……”
吴衣虽然知道方辉煌对这两孩子不怎么样，但现在正是离别之时，这人也许真的被唤起了一点父爱呢，于是也没阻拦，站在一旁等候。
方见贤虽然动辄被打，但是此刻听到父亲这样说，也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母亲还在时，父亲也曾对自己是非常疼爱的，于是有些愧疚地膝行到方辉煌身边，再度伏下身磕头，说：“儿子不孝，不小心伤了父亲，还请父亲多加珍重。”
方辉煌略带嘶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儿啊，为父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娘，让你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你以后……”声音越来越小。
方见贤不禁稍微微抬头，想离父亲更近一些，听清楚他的声音。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方辉煌的声音有些哽咽，然后慢慢伸出手，似是想抚摸自己儿子头顶一般，“不论如何，你还是……”
方见贤听得心酸，一行泪从脸庞滑落，抬头看向父亲。
“去死吧——！”方辉煌话锋一转，灌注了自身全部修为的一掌早已落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方见贤的头顶，方见贤瞬间一口血喷出，然后七窍流血，直直向后倒去，脸上的泪痕也被鲜血盖住，再无痕迹。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方府的一众侍卫，万万没想到方辉煌居然真的能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此狠手。
“大哥——！”方思齐发生凄厉的叫声，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吴衣心神剧震，咬着牙，也用灵力隔空一掌拍向方辉煌，然后立即飞到方见贤身边蹲下，用手试探他的鼻息。
方思齐脚下发软地跑到方见贤身边，看他的惨状连碰都不敢碰，生怕加重他的伤势，也不敢哭，只能跪在他身旁大声喊道：“大哥！大哥——！大哥你还好吗？大哥你怎么了，求求你，说一句话好不好……大哥你刚刚还答应了要带我走，大哥你说说话呀……”
方见贤自然没有应答，闭着双眼静静地躺在地上，略显清苦的脸上满是鲜血，面容却很平静。
不一会儿，吴衣便把手拿下，摸了摸方思齐的头，说：“抱歉，请节哀。”
哪怕心里已有猜测，但听到吴衣亲口说出，方思齐还是很难接受，直摇头，说：“不——不会的！大哥不会死的！求你救救他，我把我的命也卖给你，求你救救我哥吧！求你了！”
吴衣只能说：“真的很抱歉。”
方思齐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大哥”，仿佛只要喊得大声就能把方见贤留住，也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在今天流完一般。
刚刚没忍住动了手，吴衣胸前的伤又被扯得疼，但听见方思齐如此撕心裂肺地哭喊，觉得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也听到过如此绝望的哭声，耳边也是有人一直在喊“哥哥”。想到这里，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疼，险些蹲不住，吴衣不得不倚靠着旁边的柱子，不禁按住太阳穴揉了揉，希望能缓一缓疼痛。
另一边，方辉煌被迫出手抵挡吴衣的掌风，但仍被打得连连后退，再加上腿上有伤，更是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吐血后他不仅不生气，反而直接坐在地上，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孽子死得好，死得好啊！”
吴衣虽然头还是很疼，但是真的不理解，于是勉力站起来，问：“方家主为何如此心狠手辣？竟连一条生路都不愿意留给你的亲生儿子？”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方辉煌边笑边吼，神情癫狂——
“生路？他哪儿来的生路！
你知道他修炼魔功这事传出去，方家会因养出了一个魔头而再无立足之地吗！
你知道因他一人之过，会拉上整个家族来为他陪葬吗！
你知道他若是早些自我了断，老夫也不至于需要亲手杀了自己儿子吗！
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
你还问我为什么狠心，当真是可笑至极！
哈哈哈，当真是可笑至极啊——！”
吴衣面对他的指责，再一想到自己的确曾被同伴反复提醒人族和魔族之间早已势不两立，但却没有太放在心上，也不想竟因此疏忽大意，才害得方见贤白白送出性命。若是自己早点注意，刚刚必定不会让方见贤靠近自己的父亲，也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说到底，自己的确有错，无话可说。
悔恨与头疼交织在一起，直令吴衣眼冒金星，整个人异常难受。
正在这时，鸣其道醒了，慢慢起身，扶着头，感觉头脑还有些不太清醒，灵力恢复了一小部分，运转仍不甚流畅。
吴衣甩了甩头，强忍不适走到他身边，问：“你感觉怎么样？我刚刚喂了你一颗解药，够不够？”边说边把药递给鸣其道看。
鸣其道看了看解药，说：“我中毒较浅，一颗就够了，但七星散药效霸道，还得过会儿才能完全解毒。青公子估计还得再吃一颗，晚一点再喂他吧。这是怎么回事？”显然是不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听见有人笑得这么难听，还有人哭得这么凄惨。
吴衣低声为他快速解释了一番，听得鸣其道咬牙切齿：“虎毒不食子，这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另一边。
“爹爹，你杀了大哥……”方思齐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
方辉煌笑声戛然而止，说：“不是为父杀了你大哥，是你大哥自绝生路。”
“爹爹，是你杀了大哥……”方思齐摇了摇头。
方辉煌厉声道：“思齐，为父说了，是你大哥自己害了自己！”
“爹爹，是你杀了大哥，我恨死你了……”方思齐继续哭着说。
方辉煌声含威胁：“思齐，你大哥不听话，你也要不听话了吗？”
吴衣一听话头不对，有些摇晃地挡在方思齐身前，防止方辉煌再度发疯杀人。
鸣其道也慢慢起身，走到他们身边，蹲下，探了探方见贤的鼻息，再摸了摸他的脉象，沉思不语。
“爹爹，你杀了大哥，这是女儿最后一次喊你了……”方思齐渐渐止住哭声，低头看着方见贤凄惨的样子说：“你以后，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我也当没你这个父亲。我以后，哪怕是在外面讨饭、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再回到这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杀了我大哥的凶手了。”
就在这时，方夫人终于带着如意城的一队守卫回到了方府，一众人一进门，就看到了尘埃落定后的场面。
方夫人一看方辉煌也受了伤倒在地上，骇得不行，立马带人围到他身边将他扶起，说：“老爷，你没事吧？来人啊，快点去请大夫！”
守卫的头儿伸手一探，就发现方见贤已气绝身亡，问：“这是怎么回事？方夫人所说的魔头在哪儿？”
方夫人立即一指说：“他他他，方见贤就是魔头！”
守卫们听方夫人说府上有人修炼魔功，本来就将信将疑，但怎么也没想到来了后面对的是这么个情况，顿时面面相觑。
方辉煌强撑着站起来，说：“有劳各位了，不过孽子自知罪孽深重，已经自尽而亡。只是旁边这几人擅闯方府，教唆孽子欲行不轨之事，劳请各位为老夫拿下他们。”
“你说谎，是你杀了大哥。”方思齐仍蹲在地上，用衣袖擦拭方见贤脸上的血迹，头也不抬地说，“他们也没有教唆大哥做坏事，他们都是好人。”
守卫们对方府家的情况也是有所耳闻，一听他家小女儿这么说，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人竟然狠心杀自己的儿子，还想当众撒谎。
“幼女无知，被这些人蒙骗了，所以在这里胡说八道，请各位不要轻信。”方辉煌自然不会认账。
正当这些守卫犹豫，不知道该信谁时，空中却现出了两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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