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奥林匹斯集会（下）
整个宴会场近乎于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压低了呼吸频率，保持着前一秒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们的视线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牵引着，整齐划一地看往同一个方向。
一个身着墨蓝色长袍的男人，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中，缓步而入。就像是一团暗色的云，滑入了明媚的晴天。
看清他面孔的瞬间，我感到呼吸一滞。
他真的是哈迪斯吗？
在我的印象中，哈迪斯应该是一个阴沉、寡言，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阴暗宅男，长久蛰伏在地府之中，久不见天日的皮肤散发着滑腻腻的森森寒气——
可眼前的男人，虽说也是一副谁也别来烦我的少言模样，但其他方面却与刻板印象相去甚远。
和波塞冬一样，他长得很高大，体魄匀称、健壮，宽宽的肩膀将长袍舒展得相当性感、优雅。最令我惊奇的是，他的头发居然是银白色的，发梢微翘，显露出一种不羁的气势。
我揉了揉眼睛，再度望去，他还是银发垂肩的模样，已经旁若无人地踱步到了更靠近我们的位置。波塞冬站了出来。
若说会场中谁有资格第一个与他搭话，想必也只有同样身为三大神王之一的波塞冬了。
可我却死死盯着他的脸看，仿佛沸腾了的血液一股脑涌上两颊，汩汩冒着泡，用力冲撞着耳膜，让我听不清外界的声音，只有自己脑内的嗡嗡声在不断地回荡。
我的心脏，从未有过地狂跳不止。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令人窒息的悸动。
这个男人，从头到脚，简直完美长在了我的审美上，我甚至听见了自己的灵魂在倒抽冷气。
喂喂，之前不是一直都在自我警戒，千万不要被他抓到冥府做压寨夫人吗？可这会儿，我却只想他转过头来，碰上我的目光，让我体会一下电影和小说里描绘的那种火花四溅。
波塞冬撇着嘴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无视因为他的到来而降临的静默，无视众神殷殷期待的窥探的目光，拿起一只青铜酒杯，表情漠然地听着。
他以侧脸对着我，高挺的鼻梁和性感的下颚线条让我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这个剧情走向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
“你的脸好红，不要紧吧？”阿尔忒弥斯忽然问道。
“啊。”我捂着发烫的脸颊，敷衍地哼唧了两声，眼睛依依不舍地从哈迪斯身上移开，“大概是酒喝多了吧。”
而我自打坐在这里，就没进过一滴液体，阿尔忒弥斯并没有深究，她对哈迪斯的突然造访兴趣不高，低头摆弄着自己的金弓。
她的手指划过厚重的、刻有繁复花纹的箭弓：“这把弓和金箭都是父神赐予，并由独眼巨人打造而成的，拥有无尽的神力，我喜欢弓弦拉满、射中猎物的感觉，我还想向父神要一座岛屿，我要挑选二十个大洋神女作为侍女，专门看管猎物，到时候和我们一起狩猎吧，珀耳塞福涅。”
狩猎什么的，我完全不在行。可不擅长拒绝也是我的一个弱点，我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暗自希望宙斯不答应她，这样我就可以避免当众出丑了。
毕竟大洋神女不属于低阶宁芙，她们是十二泰坦之一、大洋神俄科阿诺斯的后代，最著名的便是雅典娜的母亲，神王的第一任妻子墨提斯，以及日后会被诸多高阶男神追逐的绝色美人忒提斯。
好像波塞冬的王后，安菲特里特也是大洋神女之一。但鉴于她们数量实在太多，等级差别也很大。
就比如，同为宙斯的女儿，其他人都有自己的神格，而我，似乎只是母亲的从神。
种子女神是其他人对我的称呼，一个微不足道、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神职的称呼，人类也从未单独祭拜过我，我怀疑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一个所谓的种子女神存在。
我原本对这些是不介意的，毕竟我只想安安稳稳苟活。但那只是理想状况下的一种惯性思维，当我被抛进同样出身的一堆女神之中，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比较的心理，尤其得知自己是最没用的那个时，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我天生不是要强的人，但也不是特别佛系的那种，总而言之，心里还是十分郁闷。
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去人类的城邦，也就不会被命运驱使着来到这里，没有对比我还可以心安理得地活在理想当中，活在母亲无微不至的保护之下。
但阿尔忒弥斯接下来的一句话，浇了我一个透心凉。
“只要是我的请求，父神都会答应。”她自豪地说，并没有傲慢或者炫耀的意味，但她显然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因为我们拥有共同的父亲。甚至刚刚那四个缪斯女神，也是我们的姐妹。
不过我完全不会嫉妒，因为我和神王尚未产生交集，父女情分还不如一块叉烧包深。
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又偷偷瞄了瞄哈迪斯，希望他的俊美能让我开心一些。
而我这一扭头，却正好与他扫过来的视线撞上了。我的心猛地漏跳了好几个节拍，然而尴尬的是，他那淡淡的湖绿色目光并未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钟，他只是恰好朝这边看过来，而我只是他目光的过客。
更准确地说，他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仿佛只是扫过一堆大白菜，眼神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冷漠。
我抱起双腿，把下巴搭在膝盖上上，心里莫名一阵失落。
按照神话中的记载，他不是应该一直暗恋着我，最后忍无可忍，买通了宙斯和盖亚，将我强行掳到冥界么？
可他看上去，对我毫无特殊感觉，看我的眼神还不如看波塞冬深情……
忽然我又记起了另一个传说，他是因为中了丘比特的箭，才爱上我，最终把我掳走的。
看来这第二个版本，才是现实。想到这里，我的失落感更加浓郁了。
原来被爱神之箭“射中”的人，竟然是我自己啊。
阿尔忒弥斯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狩猎计划，我兴趣索然地附和着，转念一想，和她一起去狩猎也不错，至少能磨练一下技术，总比彻底躺平强。
而阿尔忒弥斯，这个矫健的猎手，和我一起长大、爱憎分明的狩猎女神，是绝对不会嘲笑我的笨拙的。
想到这一层，心情明亮了不少。
此时，因为冥王的降临而陷入片刻岑寂的诸神复又恢复了活力，欢笑声与酒杯碰撞的声音渐次响起，很快就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我看见不少神特意绕过来，满面笑容地与哈迪斯打招呼。他的态度依旧冷淡，俊挺的眉眼之间挂着淡淡的疏离与孤傲，但并不显得无礼，他似乎很能把握住分寸，既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不让他们觉得受到了蔑视。
他的情商并不低，只是疲于应付而已。
一位手持金杯、头戴花冠的年轻女神款步走来，为他斟上美酒。
“她是谁？”我冒着露馅的风险，好奇地问了一句。
阿尔忒弥斯抬头望了一眼，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是赫柏，天后的小女儿。”
哦，原来是青春女神，怪不得这么光彩照人，充满活力。
“青春”这一神职也不错啊，肯定有一大堆信徒，不像我，连独立的神格都没有——
时不时地我就会这样比较，然后不可避免地emo起来。
这种阴暗的情绪简直太糟糕了。
然而，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刚刚无视我，又纠缠过阿波罗的几位缪斯女神，这会儿在会场中央跳起了舞，又有三位光彩照人的女神加入她们，当她们三位舞动起来时，深陷emo中的我也感受到了一阵战栗般的欢快。
“是美惠三女神。”我还没开口问，阿尔忒弥斯就抢先做了解答，我觉得她很享受这种充当保护者或者引领人的感觉，“父神与大洋神女欧律诺墨的女儿。”
呵，又是姐妹。某神不愧是享誉后世的种马，简直是遍地开花。
“她们是阿弗洛狄忒的从神。”阿尔忒弥斯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朝她们瞟了一眼，又低头琢磨起自己的武器。
“真想像雅典娜一样，在武器中加入些特殊能力，让它们变得更强大。”她自言自语道。
“是啊，”我呢喃着，眼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哈迪斯。
他坐在波塞冬身旁，百无聊赖似的晃动着酒杯，时不时跟波塞冬聊上两句。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声音高高挑起，很好听，却带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情欲意味：
“难得德莫忒尔的女儿，美丽的珀耳塞福涅也来参加聚会，同为神王的女儿，也来为我们表演点什么吧。”
欢乐的乐声戛然而止，舞动着的七位女神也停下了动人的舞姿，她们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朝我看过来，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之色。
阿尔忒弥斯停下了摩挲弓箭的手指，眼神愤怒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而我，则心惊肉跳地往后一缩，恨不得立刻扑到坐在斜前方的母亲的怀里，化作一只鸵鸟，把头埋得越深越好——
“阿弗洛狄忒这个混蛋。”阿尔忒弥斯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手指摸上了身后的金箭，“这是要当众让你出丑啊。”
那架势，就好像想要立刻在她身上开一个洞。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难我，我又没得罪过她……
哦，是阿瑞斯。赫拉希望我嫁给阿瑞斯这件事，自然逃不过她的耳朵，她这是在报复我呢。
即便我明确拒绝了，她也咽不下这口气。这就是所谓的神，服输也不管用，她就是想报复你，而你只能接招。
可我又能表演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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