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选择
无垠的海面翻涌着巨浪，将月光搅得稀碎。
波塞冬把我放下来，我战战兢兢地用脚探了探，发现自己可以同他一样站在海面上，才稍稍平复了心跳。
话说，他大半夜的是要干什么？嫌我吃得太多，拉我出来兜风消食吗？
可他方才的神情相当严肃，即便是现在，他也皱着一张雕塑般的脸，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开口。
他在顾虑着什么吗？
我余惊未消地望着他，他也低头看着我，海蓝色的双眼中波涛弥漫，向我展示着他同样狂乱的内心。
须臾之后，他闭了闭眼，轻摇了一下头。
我看不明白他这一些列的表情变化，有点急了，开口问道：“您不是说要带我看一些东西吗？”
就好像被我的话提醒了一般，他徐徐睁开眼睛，停顿了一下，然后沉默地朝西南角的天边望去。
那应该是奥林匹斯神山的位置。我循着他的目光，一同看过去。
亮白的雷电在水天交界处肆虐、跳跃、隐现，将夜空映得阴晴不定。
那不是一般的雷电，即便是我，也能远远地感受到它所迸发的巨大神力，那是神王宙斯愤怒的雷霆。
我惊呆了。
“你的父神在暴怒，你知道他因何而暴怒吗？”波塞冬转回头来，别有深意地问我。
我原本不认为和我有关，我在神王眼中，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他犯不着为我动怒，他可能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
可波塞冬这样问了，答案显然和我有关。
我抿了抿嘴，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无声地看他。
波塞冬露出怜悯的神情，但似乎不是为了我：“那你知道，是谁在和他争执吗？”
一阵不祥的预感袭遍全身，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惊恐地瞪圆双眼：“难、难道是母亲！？”
波塞冬绷着薄唇点了点头。
我感到双腿发软，快要支撑不住全身的力量了，那些雷霆就像是劈在了我的身上，让我一阵天晕地旋，心中充斥着惶恐与担忧。
母亲果然为了我，去和神王理论了。我不是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只是没想到它会发生的如此迅速。
霎那间，一股不属于我的悲伤与绝望翻涌而上，流遍四肢百骸，令我忍不住剧烈抖动起来。
那是珀耳塞福涅的悲恸。我没工夫思考自己为何时不时就能泛起她的情感，这会儿我更担心母亲会被宙斯的怒火灼伤。
我几乎忘了自己正站在波涛之上，抬脚就要向着雷霆闪现的方向飞奔，即便我不知道要如何去往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山。
我只想用指尖触碰母亲柔软的发丝，告诉她，我对她的爱与不舍，告诉她，我不排斥前往冥界，请她不要为了我而得罪众神之王。
波塞冬一把扯住我的手腕，近乎野蛮地把我拉到他胸前，以一种不容置否的语气说道：“回来，不要冲动，听我说完——日落之前，我去了命运神殿。”
我立刻停止了挣扎，扭过身，呆望着他，等待下文。
命运神殿，是莫伊莱们（命运三女神）的居所，那是全宇宙最神秘、最全能全知的地方，亦是最不可违抗的地方。
命运女神们掌控世间众神的命运，也支配着每一个凡人的命运，即便是神王也也不能忤逆她们的安排。她们是自然规律的代表，而这规律是不可扭转的。
所以，强大如宙斯，也无法摘除二代神王克洛诺斯和万魔之祖提丰加诸在自己身上的诅咒——他会被自己的儿子推翻，而提丰的子孙会辅助这位命运之子完成颠覆他权力的战斗。
伟大的先知先觉之神普罗米修斯，知道这位预言之子是谁，但是他不肯告诉宙斯，宙斯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将他捆锁在高加索山上，让老鹰每天去啄食他的内脏，以泄心中怒火。
众神之王定期会去命运神殿寻求神谕，纵使是他，对命运女神们也要放低姿态。至于其他的神，则很难求得命运神谕。
而波塞冬毕竟是仅次于宙斯的三神王之一，命运女神不会太拂他的面子。
“莫伊莱们告诉我，嫁给哈迪斯是你的命运。她们预见的未来，是无论如何都会发生的。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珀耳塞福涅？”他语重心长般地说，还留下一段空白，让我好好消化这个悲伤的事实。
可我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悲伤。我对哈迪斯很有好感，我其实并不抗拒做他的妻子——
“伟大的海皇，请送我去奥林匹斯神山吧，我想当面和我的父王谈一谈。我答应嫁给哈迪斯，但是我有话要对他说。”我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声音陌生得连我自己都很惊讶。
波塞冬也是一愣，他歪头凝视着我，看见我眼底波澜渐消，理智站了上风，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大，珀耳塞福涅。”他抬起一只手，落在我的头顶，“你出生的时候，你的母亲拒绝让你见我，我没能给你送出任何祝福。现在你已成年，有了独立的神格，我送的祝福已经没有那样强大的加持能力了，但我仍想将它送给你。”
原来种子女神，也算是独立的神格了，我自嘲地想，抬起下巴，对他请求道：“请不要送给我美丽、贤惠或者任何类似的品格，我自认为已经拥有了很多这样的品质，请分给我一些强大的战斗能力吧，我不想让自己在那些古老强大的冥神之中太过寒酸。”
波塞冬惊讶地打量着我，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似的，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同样的要求，你可以让你的父神赐予你，他是众神之王，他的赐福最有力度。”
“我不需要他的任何祝福。”我恶狠狠地说。
这是替那位贪恋着阳光、鲜花、母爱与光明的天真少女珀耳塞福涅说的。
她和我不一样，她至少在此刻不爱哈迪斯，她畏惧阴森的冥界，畏惧那位素未谋面的丈夫，一旦代入她的心境，我便感到一阵怒不可遏。
她是她，我是我。我的心甘情愿，不能抹去她的撕心裂肺。
即便是神王，又有何权利主宰女儿的命运？他对珀耳塞福涅，难道就没有一丝怜悯吗？
哪怕将他对阿尔特弥斯的宠爱，分出一丁点儿给她，也不至于将她推向那黑暗的深渊。
这样一吐而快后，我感到无比的轻松，尤其是看见波塞冬那片刻放大、震颤的瞳孔，我更是一阵苏爽。
惊颤之后，波塞冬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有人表达对神王的不屑，他喜闻乐见，他本人就是总想搞事的类型，让宙斯吃瘪也是他的一大乐趣。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就送给你‘威慑’吧，它可以强化你的力量，无论你使出什么样的技能，它都会将威力扩大。”他说着，手心散发出幽蓝的光芒，顺着我头顶，电流一样向下流窜。
我闭眼感受着来自于主神的祝福的力量，心想若是在一出生就能获得，该会发挥多么强大的功效啊。
送出祝福后，他对我又是一阵打量，颇有种刮目相看的意味。
我忽然产生了点恶作剧的想法，翘起嘴角，略带讥讽地问道：“伟大的海皇，有了你的这个祝福，当我惩罚丈夫的情人时，是不是也可以威力强大，比如一脚将她踩踏成薄荷草之类的——”
波塞冬掠过一丝惊讶，他讪讪地撇了撇嘴，下意识朝海面下方瞄了一眼。
那一刻，他一定感念起自己的皇后有多温柔。前有愤怒的赫拉，后有还没上任就想着暴打小三的我，他绝对会加倍怜爱自己那位“贤德”的妻子。
“很抱歉，珀耳塞福涅，我……无法亲自将你送往奥林匹斯山，但是有人可以代劳。如果你不想令你母亲更加痛苦的话，就不要告诉她，是我劝说你做出的选择。”
我郑重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和母亲说的，波塞冬。这是我自己的意志，自己的选择，你只是将事件的全貌展现给我，我在此基础上凭借自己的意愿做出了决定，你并没有左右我的思维。”
闻言，他松了一口气，举起三叉戟，召唤出海浪，簇拥着我将我带到岸上。
岸边的一个三岔路口旁，一位头上跳跃着幽光的黑衣女神，正默然而立，安静地等待着我。
她好像在此等候了很久，也好像刚刚才出现。她的四周，仿佛连空气都减缓了流动，我同时感受到了浩瀚与虚无。
“一切幽灵、魔法和咒语的守护者，不可抗拒的暗夜女皇，毁灭泰坦珀耳塞斯之女，请你将珀耳塞福涅安全带到神王身边吧！”波塞冬的声音从海面飘过来，然后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海涛声在月光下此起彼伏。
动作之快，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而且，他并没有直呼这位女□□字。
我如同被浪头拍在海岸上，好不容易才狼狈地站直身体。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一种无法形容的熟悉感令我瞪大了眼睛。
她是谁？为什么，这样……眼熟？
可我确定，在自己的27年人生里，从未见过这样的面孔。
她长得极美，既妖娆又威严，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气质完美地融合在她脸上，令人过目难忘。
如果我见过，绝对不可能忘记。
“德墨忒尔之女，我是机遇与魔法的守护者赫卡忒，受海皇之托，将你送到奥林匹斯山。”
她的嘴唇翕动，声音却犹如响在我脑中，让我下意识产生一丝畏惧之感。
这是个无比强大的神祇，且她的强大，和波塞冬、阿波罗等奥林匹斯诸神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无法直视的未知压迫力。
我似乎理解了，刚刚波塞冬对她的称呼中那个“不可抗拒”的含义了。
可我，却一点也不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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