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离家
晚间大李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忍不住推了推孙长发：“你说阿琪怎么养成了这样孤拐的性子？有没啥办法给她掰一下，这样下去她和家里人关系不睦，等以后嫁出去遇到什么事了，都没娘家人给她撑腰。”
“儿孙自有儿孙福，从你同意赵氏进门那天就应该料到这个结果了，何必再多费心神。”孙长发白日里除了解决村里的破事儿，还要下地干活，到了夜里基本上沾床就睡。他除了对几个孙子教育的多些，所以亲近些。几个孙女里也就大孙女有些感情，对于二房的糟心事是听都不想多听。
“嘿！你这老头子，越老越没人情味了。”
“我没人情味？没人情味我早分家跟老大进城享福了。哪里还用在乡下每天苦哈哈的干，我都是为了哪个？”孙长发被大李氏说激动了，翻身坐了起来。
这些年不分家苦苦支撑，其实多半是大李氏的主意。当娘的心软，看不得自己的孩子吃苦，就想着能多帮衬一点就多帮衬一点。孙明书这么争气，再熬熬，等孙明书中了童生，定了亲。大李氏才能放心对二房撒手不管，也不怕几个孩子被赵氏饿死。
为了不偏心太过，也不能让大房太吃心，所以大李氏也不至于拿大房的钱拿来补贴，用的都是家里的收益和老两口的体己。
“不分家是不是错了？如果不是每日见着阿琴穿红着绿的，只是跟村里其他姑娘比，阿棋每年的份例也不算少了。只是她娘每年拿这些去补贴她赵家了，她既然知道，该恨也是恨赵家，怎么反而对我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孙长发年纪大了，这两年越发不爱动弹，心里早动了分家的念头了。自己跟着老大家，孙家传下来的东西都够自己吃喝不愁了，再加上老大家这些年自己挣的。而且分了家，老大还可以继续考功名，现在家里的底子，供老大考几回举人试还是不会伤筋动骨的。偏偏老妻一直拦着，老大也懂事，这些年都是卯着劲给两个弟弟多挣些呢。想着分家后不仅老大可以继续考科举光耀门楣，自己再将村长这个位置传给小儿子，自己每日在家里当个老太公等孩子们来孝敬就好，忍不住斥道：“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连斗米恩升米仇都不知道。你从来就为你二儿子，当初非要使私房多给他添聘礼，后来怎么样了？我看这个老二生出来就是要债的，我这辈子净给他还债了！”
孙家老二孙昌河从小就不听话，长大了就更不听话了，书不好好读，手艺也不去学。偏偏大李氏看他不争气反而更偏疼他，怕他以后过的太差，跟兄弟们差距太大，当娘的心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这局面大李氏也有些后悔，还是得找孙长发要主意：“还是得先将阿棋的性子掰回来。”
“她不是常常眼红阿琴去外祖家玩吗？那也让她回她外祖家呆几天。”孙长发一锤定音，也懒得再说，面墙睡了。
大李氏就不那么睡得着了，她从孙昌河才出生白白胖胖的样子回忆到跪在自己面前非要娶赵氏的挺拔青年，再到现在背也弓了，皮子又黑又粗糙，每日穿着最差的麻布衣裳下地干活。最后眼泪淌了一股又一股，好不容易擦干才侧身睡了。
早上用完朝食大李氏照例给家中女眷和不读书的小孩分派活计，赵氏跟孙明棋一起先去挖一背笋回来，再去隔壁李家村买几尾鲤鱼。今天午食就炖个筒子骨汤，再烧一个鱼块，炒一大盘笋子，再让小李氏去侍弄菜园子的时候看看有什么长好的菜摘些回来煮了。再小的几个就自己出去逛去，挖野菜也好，山上掏鸟蛋也好，挖蚯蚓也好，只一样不许去玩水。时间差不多了将猪草、柴火带些回来就行。
大家自然是应声各干各的去，孙明棋昨天的气还没有过完，别人都走了她仍站在那里，赵氏拉都拉不走。
看着孙明棋这小孩子脾气，大李氏眼皮都懒得掀一下，今天真要闹起来刚好有理由送去赵家待几天：“还不去干活，在这里杵着干嘛？”
“我不去！”孙明棋梗着脖子，攥紧拳头，“凭什么家里的活都是我做？凭什么有人在家里要当小姐我就得当丫鬟去伺候她？凭什么！”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委屈一并发泄出来，小时候就割猪草找蚯蚓烧火，长大了得洗衣砍柴挖野菜，还要再做些灶上的活。如果家里每个人都这样做自然没有什么可委屈的，可是这家里有人什么都不做，那做的人自然就更觉得委屈了。
“谁在家里当小姐了？”大李氏看孙明棋的话越说越过头，怕是把心里想的都一秃噜嘴全说了。恨她这没城府不晓事的样子，训道：“你看村里谁家未出门的姑娘不是这样干的？更不要比嫁到别人家里做媳妇儿的了！你在家吃的，每年公中给的份例哪样不比别的小姑娘强？你怎么这么会比？”
看到旁边只假意拉着孙明棋的赵氏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对媳妇儿可就没有对孙女儿那么好的脾气了，指着赵氏的鼻子就开始骂：“就是你个搅家精！从你嫁进来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总有你能想到的新花招啊！现在小孩子都用上了是吧？嫌嫁到我们孙家苦着你了，让你事情做多了，你要家去就家去吧，没人拦着你！你当初光着身子嫁进来的，今天这身衣裳我也不让你脱了，就这样穿着回你的赵家吧！”
说着就推搡着赵氏往门外去，赵氏哪里肯走，赵家那条件她是最清楚的，当即就服了软。可大李氏已经上头，现在赵氏说什么都不退步。陈氏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只有出来拉一拉，只是自己这身份也尴尬，这二房不满意的就是自己女儿，自己也不好掺和，只好给孙明琴眼神示意去搬救兵。
想想最近且确定位置的是小李氏，孙明琴就先去菜园子找了小李氏。小李氏听孙明琴大概说了一下，觉得事情挺大，自己不一定能劝得住，让孙明琴再去找孙长发并孙昌家几兄弟回来。
这时候乡下的路都是土路，靠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难免不平，有石子儿。孙明琴穿的是陈氏专门为她纳的厚底绣花鞋，但是走快了踩上石子还是很痛。
一边忍受着石子硌脚的痛，孙明琴一边健步如飞。她倒不是想着整个要多和谐友爱，只是看这次大李氏着实有些动气了，怕气出什么问题来不好收场。
还好村长家的院墙高，大李氏这人又好脸面赵氏抓着门不肯松手就不再往外弄了，而是回院子里僵持起来。
这次大李氏态度非常强硬：“既然你觉得自己太辛苦，就回赵家享福吧！我们孙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和孙明棋的一派天真不同的是，赵氏其实心里非常清楚回到赵家是什么境况，她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后来回娘家都要自己带够肉菜才回去。
那种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每天痨肠寡肚到无法控制地流清口水的日子。一旦脱离了，怎么可能愿意再回去。孙明棋只知道每次回赵家，赵家的长辈姐妹都捧着她，让她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哪里知道赵氏每次都要去灶房盯着，自家老娘才愿意稍微往稀饭汤里多加些白米，多切一指长的肉拿来炒菜。
所以就算从始至终孙明棋都倔着不愿意低头，只是站在一旁不发一言。赵氏却已经跪在大李氏的面前：“娘，明棋她年纪还小不懂事，她只是有口无心的。”
像大李氏这种疼孩子的人，脾气怎么可能是对孙明棋发的。但是赵氏是绝不能承认自己有错的，孙家这两位大家长对赵氏的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要真说急了让孙昌河休妻也不是干不出来。赵氏哪里敢像孙明棋一样挺直腰板。
可是自己娘已经跪了，让孙明棋心里对大李氏的怨气更大了，觉得大李氏又在磋磨自己娘亲，语气愈加不忿。“我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奶不用这样骂我娘。”又一边去扒拉赵氏，“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认错，你每日辛苦操持家里上下，又有谁体谅过你？”
听着这话大李氏怒极反笑：“好，好得很！这家没你就不行了是吧？”
“那便就试试有你行与不行。”孙长发刚到门口就听到孙明棋的言论，心里直叹这个孙女蠢材。乡里哪家的媳妇儿不是这样干的，偏她娘要进来当少奶奶？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跟着孙长发一起推门而入的还有孙昌河与孙昌山，听到孙长发的话孙昌山先是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二哥，看他神色还好便也不做声。
在这个家里，一旦孙长发发话了，那就是再没回转的余地了。孙长发再扫了一眼孙明棋补上一句：“明棋也跟着你娘一起回赵家住一段时间吧。”
说着就让小李氏帮着准备母女俩一个月的口粮，“亲戚间也不要去占他们赵家的便宜，蔬菜在乡下不值钱就不带了。粮食按一个月的量给他带着，再带十斤肉，二十个鸡蛋，按赵家的生活尽够她娘俩吃了。”
这妯娌间的关系最是难处，小李氏只是听听并不敢动，这时要动了，赵氏怕是能记她一辈子。但大李氏这次是打定主意了要将孙明棋送到赵家去磨练一下的。所以看到小李氏不动，便自己着手收拾，几下就将东西装好，给摆到大门口了。
原本按孙昌河的脾气多少是要和一下稀泥拦一下的，但孙长发在回来的路上就交代过，这次是为了正一正孙明棋的性子，孙明棋也到了要定亲的年纪，现在的性子高不成低不就以后的婚事难免会有波折，趁着还小让她自己想通才最要紧，故这次孙昌河也只在旁边看着并不帮着赵氏和孙明棋说和。孙明棋看着这“冷血”的一家子，更是心灰意冷，嗤笑一声，去收拾了几件衣裳就拉着赵氏一同去赵家了。赵氏被孙明棋拉着倒也不好十分强留，只是记得将门口的篮子带走，身上也揣上了今年的那一两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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