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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农家子的荣华路


郁子孝气过一场,  憋着劲儿回去一封文采风流的回绝书,送出去后还同女儿郁夏感慨说:“只当少年人多轻狂,  经事便知收敛,不曾想曹耀祖心眼如此之多,  远多过府学生员,要不是我儿机敏,  为父险些叫他诓了。”

        郁夏斟上热茶,送到郁子孝手边,  宽慰说:“父亲消消气,莫为无关紧要之人动肝火。”

        “曹耀祖看似有温恭之貌,  实则包藏虎狼之心,他为经济仕途算计姻缘,你姨母呢?同你娘还是亲姊妹,  明知曹耀祖所想所图,  非但不劝反推波助澜。为人母,  她没教好儿子;为亲为戚,  更是丧了良心,  实在缺德……”

        读书人气愤起来,张嘴就是一套套的,  看他话说急了双颊都涨红起来,郁夏又是一通好劝。郁子孝反问女儿:“我的儿,你不气?”

        郁夏摇头。

        “假使我对姨母推心置腹,  换来她百般算计,  气也气死了。可事情并非如此,  初初进府我心生古怪,便有防备,后来这些事没太出人意料。于姨母,表哥是亲儿子,我是外甥女,为儿子当然能算计外甥女。”

        郁子孝并不认同,“子女做错了,为人父母要教导他,使他改正,人不能为小利舍大义,房氏利欲熏心她害了曹耀祖。此子有才有学能成大器,只怕他舍了大道不走专营歪门邪道,性子一旦养成,日后想改怕来不及。”

        “父亲您说这么许多,表哥也听不见。”

        郁子孝一声长叹,不再多谈。心想曹家非要走偏门,他不便劝,只得楚河汉界分个清楚,以后少些往来。

        曹氏家仆赶得急,不过数日便将回绝书送到房氏手中,房氏看罢,满心不快,暗道抬身价这种事做一回就够了,竟然反反复复来。想起外甥女刻意刁难耀祖,现在妹夫顺着台阶也不下他还要假意婉拒一轮。一家有女,好到令别家挠心挠肺百般求娶是体面,可凡事有度过犹不及,她郁夏要脸,耀祖就不要脸了吗?

        房氏气闷,对着满满一桌膳食没半点胃口,才不过对付了两口便使人撤下。

        稍晚,她同老爷商议,决定遂郁子孝之意再修书一封。这封不像先前那般委婉,明摆着是要商议儿女婚事。

        十日后,临州又有回信,郁子孝还是不应。

        因这封回信,房氏砸了一地碎瓷片听响,泄过愤,他又找到曹老爷,说郁家这般不识抬举,她也不想要这个满身清高目下无尘的儿媳妇,更不想再管这事,只是不知道儿子那边作何想。

        房氏暗道,妹子该不会生了个狐狸精吧?怎么耀祖对她就是不死心呢?

        她还在胡思乱想,曹老爷开了口:“都写过两回信,就说明你当真想求个亲上加亲,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放弃便不合适,得让耀祖走一趟临州,亲自去见见郁子孝。成不成就看这趟,之后便不用再费心思。”

        房氏舍不得推儿子去受委屈,曹耀祖跟他爹一条心,都觉得应该走一趟。就这么简单放弃总显得心不诚。

        不日,他启程去了临州,这趟在他人生履历上记下尴尬的一笔,多年以后想起来还是羞臊。

        曹耀祖亲自登门同郁子孝长谈,初时,聊点学问文章倒还愉快。直至曹耀祖提出想求娶表妹,承诺说会爱之护之珍之重之,望姨父成全。

        郁子孝成全不了。

        “你若是真心实意想娶我女,应诚心以待,观外甥举止,我不敢信。”

        曹耀祖欲辩,听郁子孝说:“来年又是乡试,府学学子皆道时日不够,多少人夜夜挑灯伏案苦读,外甥心怀宏图远志竟选在这种时候提及亲事,令人费解。”

        曹耀祖心已经沉下去了,冥思片刻,回:“我心中喜爱表妹,自表妹离开康平心中想念,难以专心,料想说成亲事以后才能放下杂念定心读书,来日榜上提名再风风光光上门迎娶岂不美事?”

        郁子孝刚才抨击他假,曹耀祖赶紧真情流露一番,结果又挨了训斥。

        “你可知你所思所想像什么?像登徒子,像无赖。照你所说,得我应下这门亲事你才肯好生读书,若我不应,你来年乡试有个闪失还能怨上我父女二人?”

        “甥儿非有此意,是一时嘴快说错了……”

        郁子孝摆手:“请外甥在府上暂留一晚,明日便动身回康平县,你所求之事我不应,来一次来两次三次皆不应。外甥往后莫再嘴快,开口之前想好了,以免害人害己。”

        曹耀祖心中恼恨,偏不敢翻脸,还摆出黯然神伤模样忍痛应诺,自郁子孝的书房退出。至院中,他脸色将要绷不住,却遇上给郁子孝送补汤来的郁夏,听郁夏清清脆脆同自个儿打了声招呼,略微提起裙摆跨过门槛进入书房之内。

        他在院中小站了一会儿,听见郁夏笑吟吟讨巧卖乖,哄得郁子孝连连捧腹。

        曹耀祖心里有些空荡荡的,觉得自己也不全是算计,对表妹该有三两分真情。想他再如何工于心计也不过是尚未及冠的少年人,哪有不慕好颜色的?郁夏确确实实是曹耀祖见过的一众姑娘里最出挑的那个,他在郁夏身上费尽心思,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多愁善感不过片刻,曹耀祖很快收了心,移步去郁家客舍,他也不想在府城多待,只盼早日动身返回康平。

        来年乡试无论如何不能有闪失,他不仅要高中举人,还得名列前茅,争取拜个良师,结交三五七个志同道合的友人,共走经济仕途。

        曹耀祖憋了一股劲儿,想着若有一日飞黄腾达,定要将今日屈辱全还回去。

        第二日一早,曹耀祖动身返家,郁子孝赠他二三言论,他看似虚心受教,实则不以为意,郁子孝看在眼中,不再多说。

        一路上赶得急,看儿子这么早回来,房氏纳闷,又看儿子脸色不好,遂问:“事情没成?”

        “非但没成,还受了姨父训诫。”

        “岂有此理!我儿怎样轮得到他郁子孝指手画脚?简直多管闲事!……”房氏斥骂了好几声,表示这门亲断了也罢,以后少与他往来,又嗔了曹耀祖一眼,“娘早说好姑娘多的是,你非要她!”

        “是,儿子往后都听您的,凭您做主。”

        好不容易修复过来的关系经此一遭又坏了,不过两家都不可惜,房氏反复告诉自己他郁子孝不过就是个穷先生,有什么了不起?而郁家父女都一个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

        曹耀祖去临州求亲已经是十一月间的事,回来年关将至,这时房氏已经忙碌起来,在准备给亲朋好友走礼。她倒是没直接漏掉郁家,只不过这一年去的礼比往常还要单薄,说是近亲,却比朋友还要不如。

        郁家的回礼稍稍好看一些,也不过是勉强合数,不失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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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事只要做了就会漏出风声,曹耀祖中意他表妹甚至亲往临州求娶,这事已经在康平悄然传开。县尉万荣听说之后赶紧讲给他妻子王锦娘,锦娘大惊,问确有此事?

        万荣颔:“我还能哄你不成?”

        王锦娘琢磨半晌,面上神情变了又变,才道:“老爷你说小越他是不是早看出来了?要不是早看出猫腻,能拦着不让我去曹家请房氏说媒?”

        万荣想了想,倒还真有可能,世人总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在这种事情上,当局者比旁边凑热闹的清醒多了。话讲得直白点,别人找不准谁是你情敌你自个儿还感觉不出?

        “还好小越拦了一手,否则你想想看,房氏想让她儿子娶,偏我没眼力劲儿找上门去请她帮忙说媒,不得尴尬?”

        “老爷你接着说,后来呢?那姑娘家里应没应?”

        万荣摇头:“那就不清楚了,不过看曹大人的气色,我猜事情没成,要是成了,他能成天黑着个脸?”

        本来心都提到嗓子眼,听男人这么说,王锦娘又松了口气。她不停重复说没成就好!结果没高兴多会儿,又愁起来。

        “咱们同那个郁先生八竿子打不着,唯一能帮着撮合的就只有房氏,现在这样,房氏还会帮忙?”

        万荣倒是觉得她帮不帮忙都是次要的,最主要是人家爹连曹耀祖都看不上,曹耀祖啊,那可是康平县城里最最出色的青年俊才!他去提亲都吃了闭门羹,小越还能有戏?

        “真不是我看不起人,你撇开亲戚这重身份站在别人的立场瞧瞧,换做是你挑女婿,你是要曹耀祖还是要咱外甥?”

        王锦娘;……

        的确,郁家选婿的标准是不是太高了点?

        小越要是认死了她,这辈子还能娶上媳妇儿?

        被姨父姨母挂念的乔越在陈乡过了个热闹的年,这年回温早,老农们看着天候估摸再有二十来日就能将马铃薯种下去了,家中人手不够忙不过来的都盘算着先抢着将马铃薯种下,再把全部力气用到水田里,稻比薯金贵,种稻也比种薯麻烦许多。

        乔家是地主,他家二百亩水田百亩旱地多半是佃出去的,到收成的时候会有佃农拿粮食抵租,是以乔家虽然少种地,也不缺吃,自家顶多就是种点新鲜菜而已,不苦不累。

        今年却不同,乔越废了很大力气兑出一缸水,把做种的马铃薯切成块块在水里泡过,切之前他还不忘记仔仔细细清洗刀子……泡过水的薯块被他搁在两寸厚的沙土层上,在上面又覆盖上湿润的沙土,等它芽。看新芽长到差不多的长度他使唤阿寿叔带着人小心把芽薯块扒出来,给换了地方阴着,之后才移植到深耕一尺的地里。

        乔福来早就看傻眼了,作为乡间地主,他对每一年的气候以及地里收成是非常关心的,他亲眼看过老农种地,每种粮食大概是怎么个种法一亩收成多少都有数。

        马铃薯在众多粮食之中是容易存活的,哪怕你丢手不管它收成也还不错。像这么费劲他听都没听过,还说呢,费这力气就只是为省点薯种?

        乔越没在现阶段多解释什么,看不到收成解释也没用,他也就是好好吃饭认真喝药,保重自己的同时把精力全奉献给自家那几亩地的马铃薯。

        该追肥追肥,该培土培土,该浇水浇水。

        别人家种稻都没这么仔细,乔福来和王贞娘看着傻小子一趟趟往地里跑,问他说你梦里别人真是这么种地?他们都是傻子吧?

        乔越心想你才是傻子呢!

        他本人处于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态,其他人就不大能理解他这种状态,陈乡的农户近来很爱说乔地主家那个病秧子,说他以前整年不出门,如今不知道什么疯,非要学种地。学种地也不讲究个合数,全凭感觉瞎折腾,你听说过马铃薯种下去之前要切成块块的?切开不就坏了吗?

        “播种那阵乔老爷不是请了几个人去给他帮忙?我大哥去了,说没准能活,他那个马铃薯块块移进地里之前就已经芽了,有一寸深。”

        “可不是?他那几亩地是最先出芽破土的。”

        “他切成块块一亩地用多少种?”

        那人摇头,说没量过不清楚,不过是能省很多,省多半都有可能。

        听到这话,农户惊了。

        假如省一半粮种也能达到同样的收成,那非常赚。那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盯着乔家那几亩地,马铃薯长得快,从种下去到收成就四个月,看地里长成能收了,乔福来问过乔越的意思带着人去挖了半亩,这半亩地是乡里乡亲看着挖的,绝对没有水分,挖出来还没称呢,光堆那儿就把人给吓坏了。

        “只挖了半亩地,怎这样多?”

        “收成至少翻两倍了?”

        “我看也是。”

        乔福来脸色潮红,是兴奋的,他没想到真的成了!马铃薯真让儿子种成了!他只是做了个梦,醒来一通胡搞瞎搞,竟然搞出这样大的收成!

        乔福来还想一鼓作气把地里的马铃薯全挖了,乔越叫了个停,说不着急。乔福来不解其意,正要问,只见儿子拿手帕擦了擦汗,说:“我们陈乡有这样的收获难道不该上报朝廷?剩下这些得等大人们来了再挖,由他们看着挖。”

        农户们原先还怕乔家藏私,一听这话,松了口气,纷纷附和,说农事乃国之根本,陈乡种薯取得这样大的收获,是该通报朝廷,把新的种法推广向全国,带大家一起增收。

        上报朝廷?

        全国推广?

        地主老爷这小心肝哟,差点受不住,他猛点两下头,让阿寿赶紧去县里,把这事告知连襟万荣,看万荣说怎么办。

        待阿寿赶路去了,乔福来命人将挖出来的马铃薯运回家,又使人盯着剩下那几亩地。他自己则坐下来歇了会儿,还嘿嘿笑,说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乔福来扭头看向儿子,说:“爹就知道小越你不是在胡闹!果然没让爹失望!好儿子!”

        王贞娘端着凉过的绿豆汤来,让父子两个喝几口,笑话说:“当初小越说要种地,你可不是这么讲的。老爷忘了你是怎么劝他?只是没劝住罢了。要说你早知道儿子能种成,我却不信;要说咱儿子这犟脾气像谁?那是像你不假。”

        乔福来听过哈哈大笑:“你这妇人,净会拆老爷台!”

        王贞娘跟着笑了笑,给自个儿舀了小半碗绿豆汤,饮一口,说:“也不知道县令大人多久派人过来,这样大的功绩,总该有赏?”

        金县令从万荣口中听说这事,顿时坐不住,第二日就赶来陈乡,乔福来带人又挖了半亩,县令看过激动不已,拽着乔福来说剩下的别挖了,再留几日,他要禀报上去,报给知府。

        一方县令在陈乡农户心中都是天大的官,听说收个粮食还要惊动知府,那可是知府,是临州最大的官!

        老农们已经在想要拿出什么招待知府老爷,也有一两家心术不正的,回去让自家姑娘收拾了又收拾,准备到那日送她去大人跟前露个脸,看能不能飞上枝头。

        一亩地的马铃薯翻了两三倍收成,这消息一报上去,临州知府果真坐不住了,他带着人快马加鞭赶来康平,到康平县衙后也没多做逗留,请县令带路继续赶往陈乡。

        陈乡这头,乔福来已经等候多时,他把自个儿收拾得体体面面不说,还让儿子别忘了喝药,到知府大人面前打起精神,被问到什么也要好生回答,万万不可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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