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接下来的旅途，沈织星看了会儿机械制造方面的演示视频，她竭力克制着自己不犯困，可是她像是被种了瞌睡虫的蛊，眼皮一点一点，沉重得抬不起来。

        在意识彻底消散地最后几秒，沈织星感觉落了层什么东西，昂贵柔软布料覆盖在自己身上;无处安放的脑袋，也舒服地枕靠在宽阔肩膀。警铃在昏睡的心头敲了几声，提醒她要推辞。不知是睡意太浓，还是人会本能地靠近光和热，沈织星挣扎了一番无果，便不再抗拒，陷入无知无觉的温暖睡眠里。

        —

        风雨飘摇、长途跋涉总是有尽头的，车辆从荒无人烟的瓢泼高速，缓缓汇入洲安城的长长车流。城市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万家灯火，老旧大巴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普普通通，甚至有一丝落后的格格不入，瞧不出刚刚经历过漫长的台风雨。

        “都醒一醒，醒一醒啊，到站了。”

        安全到达终点，司机长舒一口气，过了下酸痛的脖子腰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啧，挺恩爱啊。”顶部灯光从后排往前，依次熄灭，旅客基本都拿好行李下车，还剩两位，待人群散尽后，方才缓慢起身。

        女生容颜浓丽得惊艳，清冷气质由于熟睡，昏暗的白炽光洒在白皙肌肤，别具矛盾的柔和。男生也是相貌卓绝，冷艳狭长的眸子轻轻地看过来，令旁人没由来地心生胆寒，可远观不可亵玩。

        颀长高挺的男生，扶着堪堪及他肩侧的女孩，慢慢地走下巴士台阶，手掌以近乎圈揽的姿势，把人拥在怀里，生人勿近的占有欲呼之欲出。

        司机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男生路过他时，说了句话。估计是怕吵醒女孩，声音放得低缓，没听太清，看口型，大概应该是“谢谢。”

        等候在客运站的助理，在自家上司慢放般的倍速下车时，已经把行李搬到了车上。严谨挑剔的总裁，私家飞机都要精益求精，却坐了十小时老旧大巴返程，特助收到消息就是万分惊讶;此时看到素有洁癖的程司南，竟允许一个女孩子，发丝凌乱地缩在他颈窝，人精特助立刻明了，马上切换至透明人状态，默默忙着自己事儿，疯狂按捺住八卦跳动的心。

        将人轻轻地放倒在宽敞的加长幻影上，动作轻柔得不像话，眼神晦暗难明，勾在熟睡的清丽脸颊，看了她一会儿，松散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心这么大……对谁你都这样吗。”

        程司南让特助上车，把人送回宿舍，自己转身去了另外一辆处理事务。沈织星路上提了一下，他记得她说回去的不是傅家，不是沈家，而是学校。

        客运站到学校有一段路程，特助在前排笔电上敲敲打打。晚上校内的车流量没有白天大，几乎畅通无阻到达宿舍楼下。

        “沈小姐……”特助转身，准备叫醒她。

        不知何时，沈织星已经醒了，不是刚刚见面时的肆意躺到，而是端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瞧不清在想什么。

        —

        台风强势登陆最南端的滨海城市，连带着周边都受到影响，隔着千山万水的洲安，近段时间阴雨连绵，居高不下的天气，被暴雨冲洗地生生降了几度，早晨从宿舍前往实验室，还得带件薄薄的外套。

        “考虑得怎么样啦，出去散心的这些日子，有没有博士专业的想法？要不继续跟着我搞事儿？”导师笑眯眯地展开了每日一问，其他师兄师姐听说她刚从沧封回来，都是瞠目结舌，表示要好好休息，台风天工作太不容易了。

        只有沈织星的导师，还能说出“散心”二字。

        沈织星觉得有些好笑，委婉地表示，自己实习的这段时间，没有确定以后的研究方向。

        “那种普通的零售加工，怎么可能难到你，纯粹当练手，玩玩放松心情。”导师笑笑，摆了摆手:“你这丫头瞧着乖巧听话，其实心思还挺多。”

        “高端的研究所不去，先进技术的公司也不走，挑了个中低端的产业链实习，你说说你……”

        “研究所是因为我还没有确定未来的规划，万一专业发生变动，离职对整个科研项目的进展会有不良影响。”沈织星耐心地解释：“至于实习的公司，传统制造业没什么不好，能够在实践中打牢机械理论的基础，实际操作过程里那些技术人员，也有不少脱离课本、另辟蹊径的思路。”

        这话半真半假，用来搪塞过去，应该足够。

        可惜，现在的学术界也是各种明争暗斗、腥风血雨，导师从风风雨雨里淌过，怎能看不穿沈织星的这点小心思：表面上她说了很多，实际什么都没有说。

        废话文学，被她整明白了。

        暂时停顿喋喋不休，沈织星以为他被说服了，埋头继续观察显示屏上，机械臂运动的轨迹。

        “这么热爱工程制造，怎么双学位修得生物学。”导师突然出声，直接挑明话题。因为他再不点破，争取沈织星作为自己学生的最后机会，就没有了。沈织星取得直博名额，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其他同学早就忙着找导师，找学长学姐，偏偏沈织星跟个没事人一样，实验室科研，图书馆写论文，公司实习，三点一线规律得如往常，中间穿插各种学习交流会。眼下的现实生活忙得优哉游哉，但关于未来的研究方向，没有一星半点儿。

        直博生的意向确定，也就下个月的事儿，等到九月系统录入，就彻底一锤定音。沈织星不急，导师急：“而且，你平时有事没事，看得厚厚文献，都是些人体学、生命科学、人工智能……”

        “嗯……那个，钟老师，您来瞧瞧，为什么这块儿的螺旋运转，离心沉降速度会比预计时间慢啊？”就差一步，把沈织星的所思所想，径直剖析开来。她赶紧转移话题，很是诚恳请教。

        钟沛：……

        “算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强人所难，就留我一个糟老头子，在研究路上，孤独终老吧。”钟沛假装摘下老花镜，摸了两把并不存在的眼泪，然后端详起电脑上的实时监测数据。

        机械系的实验室众多，其中这间宽广的实验板房，能容纳许多大型机械设备，隔着特殊材料的玻璃，另一间屋室布满各类操控台，细致入微地看清每一个步骤；抬头则能观摩，器械的整体运作。

        趁着他检查数据结构的空档，沈织星默默围观导师的一通“精湛”演技，颇为无语。

        泽森大学是国内top学院，撑起它名声除了学校为国家输送许多人才，作出众多贡献外，光环背后的一位位名师功不可没。

        钟沛就是其中之一，严谨治学和灵活思路，为人也不摆架子非常和蔼可亲，老顽童一样的存在，倍受师生喜爱，就连校外也知道泽森有个特别有意思的钟教授。机械工程制造的学生，每年都是挤破头皮抢着要钟沛当导师，这种欢迎度，怎么可能会孤独。

        沈织星认真地听他讲解，边在纸上画流程演示图，边把问题和解法记下来。

        “小沈啊。”她听见钟沛缓缓说：“我知道你一直很想进行仿生机器人方面的研究。”

        沈织星倏地笔尖一顿。

        “我们学校呢，博士研究方面，的确存在你想进行的机器人专业方向，但更多的是先进装备而非仿生机器人。”钟沛推了推眼镜，还是呵呵地笑:“并且，仿生机器人最厉害的当属宋教授，你也肯定了解过，但她能力强归强，我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啊，性格可没我这个老头子好。”

        “她的研究团队都是最初的那一批，十年来的新人屈指可数。”钟沛:“不是你不优秀，而是……说来也奇怪，仿生机器人的研究算是新兴事物，宋教授能在这方面进行研究，却不愿意接纳新人。”

        —

        “我焯，这两天没上班，竟然有个惊天大瓜！”沈织星一进门，就听见室友叽里呱啦的惊呼。

        秦瑶瑶是学财管，在程氏集团实习，台风雨导致气温骤变，某天深更半夜从酒吧回来，穿着小吊带外加全身淋湿，不出意外地生病。

        “你感冒好了？”沈织星放下背包，在抽屉翻找东西。

        “好得我现在恨不得飞去公司上班！”秦瑶瑶激动地说，好像平日里要死要活要躺平的人，不是她一样。

        秦瑶瑶:“我看微信群里同事讲，程总超级不对劲，可我问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他们又不说了！气死我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沈织星身形微滞。一个电话接了进来，未婚夫，傅长辞。

        “待会儿我们直接去老爷子的生日宴，我现在到学习了，你在哪？”低沉沙哑的男声，一听就是宿醉后醒来不久。

        沈织星说了个校园里偏僻人少的位置，把定位从微信传了过去。她不想让家里的事儿，掺杂到自己生活中。

        “诶，你竟然还信这东西？”秦瑶瑶对沈织星的印象，是标准的理工女，清清冷冷，从来不参与她们星座风水的讨论。此时她端着一个檀木匣子，雕刻着梵文，倒不显得有多违和，甚至给浓艳五官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出尘脱俗气息。

        “你……你这也太糙了吧……”秦瑶瑶在一旁看得咂咂结舌，因为沈织星的动作并没有多尊重，阂上木匣后，将精致盒子，随意地装进素日里背的普通布袋。

        “我本来就不信。”沈织星轻轻地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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