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女·六
“你疯了！”梅夫人怒吼，“你竟然用缔结法！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
受伤之后又强行施法，梅三娘身体怎么受得住？体力不支倒地，却依旧害怕雷千行摔伤而扶着他，最后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抬头看着梅夫人，道：“我知道！不论有什么后果，我都接受，绝不后悔！”
这声音十分虚弱，听着令梅夫人揪心。
“你和一个凡人缔结契约，你不仅乱了他的命数，也毁了你自己。”梅夫人语重心长劝道，“我们不是人，这人身是千辛万苦才得来，你如今怎么做无疑是提早寻死。”
妖一直是三界之中数量最少的一个族群，千年老妖更是少之又少。虽然修炼过程艰辛算一个原因，但还有另一个原因——自盘古开天辟地妖族便有一个规矩：每只妖在千年修行欺满之时都要经历三道雷劫，化了方可长生，不过便是一死。这天雷威力巨大，非高深道行不能；过天劫等于是拿旧命换新命，如果修为太浅或一般只能是魂飞魄散，即便是妖族之中法力高深的妖怪能安然无恙的也极少极少，亦有很多老妖在雷劫之后重伤被趁机杀害。因此能过得了天劫的妖每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我知道。”梅三娘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坐着。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梅夫人问。
“因为……因为……”梅三娘十分困难着回答梅夫人的话，“因为我爱他。”
梅夫人可能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吧。从妖的嘴里听到了爱，还看到了妖为了爱去舍弃自己的性命。这是她这几百年内看到的最大的笑话了吧。梅夫人觉得这一定是老天在和她开玩笑，给了她一个噩梦。她上次真的高兴得太早了！
“娘，我爱他！我爱他！”梅三娘哽咽，眼圈渐渐红了。
“三娘，如果你真的爱她，就离开他。这对他好，也对你好。人妖殊途，天道难容，如果你们硬要违背天理，终是作茧自缚。娘一定会为你找遍方法解开缔结之法！”梅夫人苦口婆心。
“娘你说过，这缔结一旦施行，除非死而不能解。”梅三娘又道，“娘，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结果？我们不能凭一些不知哪里来的臆测就去随意下定结论。”
“臆测？怎么会是臆测？你还记得给你做衣裳的那位夫人吗？”
梅三娘不知道梅夫人怎么会突然说到夫人，她一直以为两个人是不认识，点点头算是肯定回答梅夫人。
“你知道她是谁吗？”
“凡人。”梅三娘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谁知梅夫人竟摇头，叹了叹气：“你修行太浅不能发现她的真身。她也是妖，原身是一个木梭。你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她当年是千年修行才得了人身，本有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皮囊。后来她和一个凡间男子相遇，两人一见钟情，共结连理，夫妻二人一起开了一家裁缝铺，生活虽然辛苦但一直都很幸福。她擅长织布裁衣，所织织锦无不精美，所做衣裳无人不喜，裁缝铺的生意一直很好。后来，她的丈夫重病，为了救自己的丈夫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修为，人救回来了她却一夜白头，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没有了年轻的容颜也就留不住丈夫的心，一个男人终日对着一个老太婆怎能有心？他暗地里的卖了裁缝店拿钱和别的女人跑了，只留给她一间破烂房子，她一人孤独一生。没了修为无法安然度过雷劫，她虽为妖活得比凡人长久却也不过是在等待一场来临的十分漫长的死亡罢了。”
知道了这么一个震撼的消息，梅三娘还没反应过来梅夫人的声音又回荡在她的耳边。
“三娘，你觉得娘不近人情？可是你知道吗我这都是为了你！人和妖注定不能走到一起！你们之间存在的不是一道沟，而是一道深渊。我们妖就算是修炼成人也终究只是妖而不是人啊！你自小爱读白蛇传，爱看聊斋，喜欢缠着我给你讲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你说你羡慕白娘子的爱情，你说最爱白娘子和许仙，希望也可以和她一样。可是你知道那白娘子最后被永镇于雷峰塔底，不见天日母子分离！夫人的事情也是一样。三娘，你现在回头我们尚能补救，我即便是用尽一身修为也一定会为你找寻方法解除缔结！我们树妖天生有两命，只要原形不毁，便有机会！你是梅花妖，即便你肉身死去，我尚且有方法将你灵魂重新放入我的真身之中，修炼百年后尚有化形之机，你若执迷不悟，必将万劫不复！”
梅三娘听了久久不能平复自己心中的震动，梅夫人这些话真的让她有些动摇了。不论能否受得了那天劫，她本有安安稳稳的一千年，如今便只剩不到百年光阴。日后他们也不一定会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幸福携手一生。只要她能放弃，她还可以努力修行，甚至有机会化解天劫，修炼成仙。她要放弃吗？放弃这本就不属于妖的情爱？梅三娘很矛盾。放于不放萦绕在心头，下意识紧紧攥紧了手掌下的绿草，泥土嵌入指甲。转头间，当她看到晕倒在地上雷千行，想到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想到他们在街上的第一次相遇，想到他第一次叫她名字，想到他对她说过的话。
“三娘。”
“传闻梅家酒坊梅夫人的女儿生带奇香，我与你并肩而行，就算你不说难道我还闻不出来吗？姑娘还未回答我，是否有幸一尝。”
“我喜欢那个姑娘，所以我才要去她们家提亲。”
“因为那个愿意为你豁出性命为你生儿育女的女子值得你用一生去爱护。”
“我想我现在可以把那个姑娘带到我爹面前了”
“别担心，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处理好。我会让你娘安心把你嫁到雷府。”
梅三娘忽然间笑了笑：“就算是万劫不复，我也绝不后悔。既然选择了他，我便要与他同生死，共患难。”
声音虽轻，但很坚持。
“娘，请你成全我。”梅三娘用着自己仅剩的力气跪下磕头。
母女二人对视，沉默着。良久之后，梅夫人叹气，收起剑，施法将雷千行转移到房间里之后转身离开了。梅三娘知道，娘亲这是同意了，她笑了。小幽见梅夫人走了，赶紧从屋子里跑出来扶起梅三娘。
“小姐，怎么样了？没事吧。”小幽紧张问。
“我没事。”梅三娘道，“我进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好。我扶小姐进去。”小幽答，“小姐小心一点走。”
走进房间里，雷千行已经安然在床上躺着。梅三娘坐在凳子边，当着小幽的面梅三娘运气调息。一会儿就好了。
“小姐……”小幽低下头不敢说话。
“你刚刚在院子站了那么久，应该都看到了吧。”梅三娘道。
“我……我……”小幽不知所措。
原来，在她们母女二人刚开始打架时小幽便发觉院子吵闹，怕有什么事情就去了院子，没想到就看见两人施法谈话，将这些对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你知道我是谁。你不怕我吗？”
“不怕。”小幽回答，“我和小姐相处这么多年，我知道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小姐和夫人是妖怪也一定是很善良的妖绝对不会害我。再说了，我跟着小姐夫人这么多年，如果你们真的想要我的命，当初又怎么会救我还带我回来，让我在酒坊平安长大呢？”
“谢谢你，小幽。”梅三娘抓着小幽的手。
“小姐干嘛说这些，这都是小幽应该做的。好了，小姐，你赶快去梳洗一番，等下雷公子要是醒了，见你这样可不好看。”
梅三娘去梳洗一番，在床边等待雷千行的醒来。雷千行睁开眼睛，从模糊转为清晰，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梅三娘。
“千行，你好点了吗？”
“我，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睡着了？”
“什么睡着，你是晕了，你在外面站太久，中暑了。”
“哦。”雷千行道，随后又想起了什么，道：“不好，我都晕过去了，梅夫人肯定不开心，我要去找她。”
“不行，你现在不能动，要好好休息。”梅三娘按住了准备起身的雷千行，笑着告诉他，“我娘答应了，她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真的吗？”雷千行问。
梅三娘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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