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郁无忧】24
若是换作寻常之日，白鬼那三道召来令实在逃不过鸿上的眼睛，不过他如今一心一意腾云四处搜寻，便自然而然将这召来令略过了。
他几乎将整个妖城翻来覆去，奈何他所求之物在失语城实在稀有，寻了许久，竟连半点影子都寻不到。
他仍旧不放弃，这失语城中妖物众多，总有那么一二个贪食的吧？
没想到一来二去，还真给他寻到了。
那妖物乃是一下等族类，估计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青天白日走在路上，也不知究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褔竟有幸见到妖王本人。
他整个身子都站不稳了，连说话也打着哆嗦，还以为这是一场梦。
他本就难以置信，紧接着妖王竟然渡了他许多精纯的妖力！
然后还向他道了谢！！
光是这两件事他就可以拿出手在妖城里吹一辈子了好吗！！
而鸿上所做的这一切，竟只为了换他手中的一只小鹿。
他左思右想，决定日后再偷偷溜到城池边缘向外头的凡人换取更多鹿来，说不定他日又能得妖王妖力相渡，过不了几次，说不定他就再也不是下等妖族了。
身后妖的宏图伟愿鸿上自然是无法知晓了，寻到了心心念念的鹿他开心至极，早就腾云四处寻个好去处，准备自己亲手做一次烤鹿肉。
思来想去，他敲定了失语之巅，悬崖下花林前的那片空地。
此处虽是个修炼的好去处，确是过于寒冷，因而妖迹罕至，不外乎是烤鹿肉的好去处。
换而言之，让其他妖精看到他堂堂妖王亲自动手干这种事，白鬼为他辛苦树立的可怕形象估计是要折损于此了。
他施法变幻出了一张盖着锦缎的木凳，端坐在了上面。
然后，依着记忆再在自己面前变幻出了一堆炭火，一个木架子。
用妖术剥去鹿皮并不难，用妖术将木棍穿过小鹿的身体也不难，用妖术生火也更是手到擒来的事。
不过怎么烤鹿肉，可就不是妖术能解决的事了。
鸿上的理解很简单，翻过来，翻过去然后等。
等了片刻，他用法术削了一块鹿肉送去口中，然后吐了出来。
生的……
鸿上的神情显然有些颓丧，但他还是很有耐心地继续等。
于是又过了半刻，他又尝了一块鹿肉……还是生的。
他不是嫌弃生肉，只是觉得这鹿肉还是不像在北荒尝到的那个味道。
于是他便一根筋地觉得是火候不够，于是施法将火添得更盛了些，冰天雪地里，滚滚的黑烟格外刺目。
鸿上蹙了蹙眉，施法将黑烟吹向了另一个方向。
过了许久，他很是期待地再送了一块鹿肉到了自己口中。
反复品尝，细嚼慢咽。
这次终于不生了。
这次焦了。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所幸他有先见之明，预先留了半只鹿在一旁早就备好的食案上，万事开头难，他还有一次机会。
于是堂堂妖王，在这般天寒地冻之中，再一次将他罪恶的魔爪伸向了食案之上的剩下半块鹿肉。
若是鸿上高度戒备之时，那么方圆二十尺，但凡有活物接近，他能立刻有所反应。若是有些许放松，譬如入睡，也能在五尺之内取来人性命。
若是像如今这般，用了十二分的心力在烤鹿肉之上的这种状态，那他的警惕性，几乎是半点不剩。
看了一夜妖城温婉的雪，程郁离本是想着今日霁雪初晴，花林这边的风景应当是一绝，所以想到这边看上一看。
而有了上次的教训，她自然是带着安儿静儿一同前来，以免遇险。
当她远远看到半空袅袅的黑烟的时候，便有些好奇，不过当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时，她便登时粲然笑了。
纵使这味道不伦不类奇奇怪怪，但她还是能从中依稀嗅出，这分明是烤鹿肉的味道！
妖城里竟也有与她兴趣相投的喜欢烤鹿肉的！
有品味啊有品味！
只不过这飘来的味道也太奇怪了些……
程郁离拉着安儿静儿，打算前去一观究竟，看看究竟是谁在糟蹋鹿肉。
还未走近之时，程郁离便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只是打心底里不敢相信坐在那边被黑烟熏得左手一抹脸右手一抹脸手忙脚乱的人会是那个人。
她不敢相信，安儿静儿却是立刻看了出来。
安儿胆子小，没忍住，立时惊呼出声，然后跟着静儿一同双双背过身去。
她们是万万不能看到主上这幅样子的。
然而这一系列动作她们并没有提前通知程郁离，也没有拉着她一起背过去。
程郁离终于笃定那是鸿上时，鸿上转头震然的眼神已望向了这边，程郁离通身一颤，下意识左顾右盼，才发现安儿静儿已双双背了过去。
好没义气！
她只好苦着脸强装镇定与鸿上对视。
冷静如我冷静如我……他不会杀人灭口吧。
程郁离暗暗叫苦，心想着现在转身是不是还来得及。
面前这一幕实在太诡谲了，她看着鸿上脸上的两抹乌黑，惧意都要被笑意生生压过去，鼻子里忍得都快喷出气了。
那边，鸿上的脸色显然很是难看，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他人亲眼目睹，而且还是被程郁离亲眼目睹！
将一切痕迹抹去当作没发生估计已没可能，鸿上只能也强装镇定，冷冷道了一句:
“你们退下吧。”
得嘞。
程郁离如释重负，长嘘一口气想要随着安儿静儿一同回到自己暖和的屋子里，出房门实在太可怕了！她发誓再也不踏出房门半步了。
可是一回身，她的脑子瞬间炸开了。
安儿静儿已双双消失，她们走了，没带上她。
——为什么不带我……！！
程郁离老泪纵横，一点一点抿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僵硬地，朝着鸿上打了个招呼。
她本想借口身体不适，然后拔腿就跑，却没想到坐在滚滚黑烟中的鸿上竟抬手挥了挥，对她说:
“过来。”
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一步一步移到了鸿上面前。
她本是带着抗拒与惧意来的，毕竟此处除了鸿上，还有一大片呛人的黑烟，但当靠近之时，她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又被烟呛得边笑边咳。
鸿上只淡淡道:“笑什么？”
程郁离捂着肚子，央求道:“你先把火熄了，这烟呛人。”
鸿上很是顺从地将火熄了，大手一挥将浓烟散尽，于是那黑乎乎的，焦不啦叽的东西便更加清晰地展现在了程郁离面前。
程郁离笑得更大声了。
其实把东西烤糊这件事也没这么好笑，只是这件事放在鸿上身上，在加上他刚才的动作和此时的模样，那真的是特别好笑了。
鸿上一头雾水，她是在笑自己技艺差吗？
程郁离过了半晌才停歇下来，如此寒冷的天，加上这么一笑，她的脸都有些僵硬了。
她这才带着歉意开口道:“不好意思……”
为了不让自己死于笑死这种死法，程郁离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然后示意鸿上擦擦脸。
看着程郁离指着自己的脸颊，然后蹭了两下，鸿上更迷茫了
他心想，这动作是什么意思。
忽然，他灵光一闪，紧接起身，将手伸向了程郁离。
程郁离本以为他是起身为自己擦脸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将手伸向了自己。
她猛地一愣，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鸿上，突然将手覆过来，这才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
看着他的手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程郁离的脸蹭地红了。
然而鸿上并未如她所想，而是在离她脸边的毫厘之处停手，隔着这些许距离，一股暖意源源不断地从他双手中涌出。
程郁离缓缓抬眼，只看得鸿上琥珀色的眸子映出自己怯怯的倒影，他好听的声音缓缓传来，像是一泓温泉。
“还冷吗？”
该死，这样一张脸对上这样一句话，真是要了命了。
程郁离只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恨不得现在一头栽进雪里清醒一下。
她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还……还冷……”
话说出口，她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可能真的意识不清了，她明明想说的是不冷，怎么开口就！不！受！控！制！了！
这张破嘴。
她暗暗盼着鸿上再问一遍，她保证这次再也不会说错了，可是盼呀盼呀，鸿上竟然迟迟不开口。
再这样下去，别说脸，她的脖子都要红了。
于是她只好厚着脸皮，主动开口道:“我……我不冷了。”
鸿上这才眨了眨眼，收回了手。
其实程郁离光顾着自己害羞，完全没注意到鸿上微微颤抖的双手，也未曾注意到他一寸一寸染红的耳根。
若是程郁离再不喊停，看着她通红的脸，他便真的也要当着她的面脸红了。
程郁离深吸一口气，又吞了吞口水，这才重新看向鸿上指着他的脸道:
“你的脸……脏了，擦一擦。”
鸿上施法画出一面水镜，这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已染上几团污黑，这才有几分尴尬地施法将脸上的污秽消去，露出原来白净的脸来。
程郁离痴痴地看着这一幕，竟有些心驰神摇起来。
一个男子，肌肤竟能白皙到如此欺霜赛雪的地步，配上那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再配上出挑的五官，怎么看都……
“咳……咳！”
鸿上的眼神突然移了过来，程郁离立刻将眼神缩了回去，佯装咳嗽别过了头。
“又冷了？”鸿上问道。
程郁离转身干笑道:“没有没有……”而后又即刻机智地将话题转移到一旁那块在冷风中被忽略许久的鹿肉上，“你是在……烤鹿肉吗？”
鸿上看向那团已经焦黑，甚至似乎已经硬得可以当作石头砸人的乌漆漆的鹿肉，僵硬地点点头。
程郁离有些不解道:“你喜欢吃鹿肉吗？”
鸿上清声道:“在北荒尝过，很不错，就自己试试。”
“在北荒，你什么时候……？”程郁离一头雾水，突然一敲脑壳，“哦……”
她总是忘记面前的鸿上曾是她怀中那只娇小柔软的红红。
“可能是你的火生得太大了，刚才我老远就看到黑烟了，这样肯定不行，”程郁离伸手戳戳已经冷掉的鹿肉一阵叹息，“其实烤鹿肉很简单的，你要是想吃的话，我可以帮你啊。”
她只是略微客套一下，鸿上却立刻接了她的话茬道:“我现在想吃。”
“啊？？”
程郁离突然懵了，指着他烤焦的鹿肉又指着自己手忙脚乱道:“可是……我……这鹿肉，没有鹿肉了。”
“你等我。”
鸿上话音未落，便立刻消失在了原地，留下程郁离一个人在冷风中凌乱。
所以当妖也是需要高瞻远瞩的，当方才那只妖怪再次以一只小鹿换得鸿上的一些妖力之后，他更加笃定了这条阳光道他走的绝对是他这辈子选的最明智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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