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之城.十二】
1
血河之下，是魔尊亲自建造的古墓，里面埋的，是往日死在他手中的魔界各地封主，包括老魔尊。
万年来，他鲜少踏及此处，是因为魔既为魔，其身死而魔性不灭，终世化为幽魂于天地之间，然虽为幽魂，依旧能依附其骸骨而活，只是寸步不得离。
言简意赅便是，这些幽魂除了能视物言语之外，别无它用。
魔尊很是满意这一点，这些老家伙既不生又不灭，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坐在这魔尊骨座千年万年却束手无策。
黑蛟带着魔尊穿过血河之后，便从一处小流泉之下升了上来，它将魔尊裹至地面之后，方才现出原形。
他们面前，是无数块错落有致的血水晶，水晶之中，放的便是那些湮灭之魔的骸骨。
魔尊斜睨黑蛟一眼，冷冷道:“在此处等我。”
黑蛟便顺从地环成了一圈，伏在了地面之上。
魔尊还未踏过界限，里面此起彼伏的叫嚣声便已老远传来。
“凌琰！你不得好死！”
“你以为这个位子你能坐多久，迟早会有人来取代你！”
“你以为那些封主真的是顺从你吗？他们一个个都在想着杀你呢！”
“不过一个堕仙，你算什么东西！”
魔尊冷笑着扫视过这些封在水晶中叫嚣的幽魂，只淡淡道了一句:
“一群废物。”
这些年来他总共来此不过三次，可这些幽魂每次说的都是同样几句话，让他内心根本翻不起任何波澜的几句话
他径直掠过他们，走到了最深处那块最大的血水晶面前。
感应到了魔尊的靠近，那块血水晶也跟着开始发亮，模糊的白影在水晶中慢慢凝聚，能看出几分人形的模样。
那片白影不断地朝水晶晶面靠拢，似乎想直接凑到魔尊面前一般。
最后，只听得粗哑低沉的声音从水晶中传来:
“凌琰……你来做什么。”
若是方才听到外头那些幽魂的话时魔尊脸上还有半丝不屑的笑意，如今面对面前这片白影，他的脸色已冷若冰泉。
他对着这片白影不耐烦道:“把唤灵水给我。”
那白影不禁一阵冷笑道:“你以为你想要，我就会给你吗？”
魔尊唇边微扬，舔了舔嘴角道:“你可以不给我，那剩下的封主，我是不是想杀便杀呢？他们都是你往日的手下，你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吧。”
那白影双手按着晶面直视着魔尊道:“你要拿他们威胁我到什么时候？”
魔尊道：“只要他们不死，只要你还念着所谓的主仆之情，我不就永远能威胁你吗？你比外面那些废物还要废物，身而为魔，坚守着所谓的情意有什么用？”
白影道:“吾等虽为魔，却非恶。”
魔尊笑得讥讽，“这就是你输给我的理由，实在可笑。”
白影又道:“我输给你，不过是我技不如人，而非因我心存善念。”
魔尊步步逼近面前的血水晶，对着面前的白影道:“我告诉你，这世间只有无情无义之人才能一步登天，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言罢，他用那双不知何时已变得血红的眸子对着白影道:“告诉我唤灵水在哪儿。”
白影一声长叹，逐渐溃散为一片虚无，只听得他缓缓道:“界限处的小流泉，便是唤灵水。”
他话音未落，魔尊已撤身坐上了来时那头九头黑蛟。
只听得那白影的余音远远的传来:
“你知道唤灵水是什么东西吗，那是世上至纯至净之物，只有用它才能唤醒上古之神的神识……诸神临世，必诛妖魔……”
2
玄光殿内，众仙面面相觑，皆是凝重的神色，各个低头挽袖，大气也不敢出。
玉座之上，天帝倚着玉座撑着脑袋扫视着底下的众位仙家，食指不断敲打着座沿。
天帝将眼神停在小财仙人身上道:“不说话？”
小财仙人微微抬眼，又讪笑着将头低了下去。
天帝又将眼神落到花仙身上道:“你也不说话？”
花仙倒没低头，只是也不敢直视天帝的眼神。
天帝一声冷笑，清声道:“一只万年前就该被除掉的妖狐，现在好了，又重现人间，顷刻之间不费吹灰之力灭了我们一万天兵，要不是他良心未泯，放了万事仙一命，他现在就没命躺在医仙那里休养了，万事仙一走，你们一个个就不会说话了是吗？”
底下依旧一片寂静，只是头又齐齐地更低了下去。
天帝有些怒意道:“天道城被灭，韩尘黎不知所踪，下界都过去多少日子了，你们连是谁干的都查不出来，韩尘黎的踪迹也无人知晓，你们是准备等韩尘黎死了再把他的尸体挖出来带给朕看吗？”
医仙这才不顾小财仙人的劝阻，走出仙列对着天帝道:
“陛下息怒。”
天帝本来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花来，没想到还是同往日一般，横竖还是一句“陛下息怒”。
天帝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他看着底下站着的众仙，突然有些怅然。
万年前那场大战之后，整整一万年，天界没有迎来什么像样的劫难，或许是安逸惯了，又或许是他们总依赖着一人迎刃万事的万事仙，如今放眼天庭，竟然真挑不出什么能干之人来替他解决当下之难。
而更令他怅然的是，他这个天帝离了万事仙，竟然也有些束手无策了。
天帝不得不在心中一声长叹:这位子真不好坐。
他清了清嗓子，扶额对着底下的众仙道:“妖狐现在何处？”
地仙便出列弓身答他道:“回陛下，妖狐现身处失语城。”
天帝眉梢一挑，道:“真会挑地方，什么地方不躲，躲一个朕动不得的地方。”
又将身子稍往前倾了倾问道:“这一次，打是不打？”
见天帝怒气略微平息了些，小财仙人这才出列清声道:“回陛下，依臣所见，现下妖狐身上法印之伤未消，且其在妖界气候未成，乃是取其性命的最佳时机。”
天帝便看向小财仙人道:“你想打，那你说说怎么个打法。”
小财仙人脸色凝了些，蹙眉道:“若是真要出兵，还是需得让那妖狐先离开失语城才是，毕竟我们与失语城曾约法三章不干预其城内一切，其后方能列兵点将，诛灭妖狐。”
天帝将身子往后靠去，俯瞰着底下的人道:“胜算呢？”
医仙便在此时出列缓缓道:“天界……从来不打败仗，但依小仙拙见，万年光阴逝去，一切皆不若当时，天界如今开战，恐怕……各界伤亡之惨重，难以估量。”
天帝长叹一声，微眯着眸子道:“万年前那场战役……人界死了很多人吧，我记得那三年，底下的怨气都冲到玄光殿了。”
医仙神色一滞，眼睑微红了些，应声点了点头。
那三年，是他医仙最为忙碌的三年，也是他对自己最为失望的三年。
天妖决战，祸及凡人，他看着人界生灵涂炭，救得了一人，却终究只能看着更多的生灵无辜死在这场战役之中。
那三年，他觉得自己枉为医仙，亦不知自己存在究竟为何。
天帝见他这幅模样，知道他身为医仙故而心慈，且先摆手让他退下，尔后又对着底下众仙道:“开战之事，容后再议，现下当务之急是找到韩尘黎与其妻子腹中未诛之妖胎，妖狐已现世，绝不能让其他妖邪再有机会为祸人间。”
他起身挥袍，脸上兀地添了几分威色又道:“我知道你们对那妖狐心有余悸，不用害怕，只要我这天帝活着一日，天界不会倒。”
3
孙甜一睁开眼，便对上了孙姨满是忧色的眼神。
她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不等孙姨说话，起身紧紧环抱住了孙姨的脖子，言语之中满是委屈道:
“娘，吴律欺负我……”
孙姨一遍又一遍地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她道:“你吴律哥哥不是故意的，小甜乖，我们不往心里去。”
孙甜便松开她，有些不忿道:“我知道，我知道吴律哥哥就是这个脾气，我能理解他，可是娘……”
说到此处，孙甜将声调放高了些，更是带了几分怒意道:“他说我是野丫头！说我不是您亲生的，我当时都快被他气死了，也不知怎么的就晕过去了……我是不是……又捻水了……”
孙姨立刻神色紧张起来，捂住了孙甜的嘴巴道：“没有，这件事，绝对不能和其他人说知道吗？”
直等孙甜点头，孙姨才放开了她，又复将她拢在怀中道:“吴律哥哥生气了，说的都是混话，你别信他的，你不是娘的女儿是谁的女儿，嗯？”
孙甜立刻乖巧地钻进孙姨的怀里道:“那当然了，只有娘这么美的女子，才能生出我这般好看的女儿！”
孙姨有些惊喜地低头看着她道:“这次挺聪明，知道连自己也一起夸了。”
孙甜在孙姨怀里咯咯笑个不停，忽而起身仰头对着孙姨道:“娘，我昏了多久了？”
孙姨道:“约摸……一两个时辰吧。”
孙甜担忧道:“那吴律哥哥岂不是被吴叔叔教训惨了？”
说着便从孙姨怀中爬起来，一边穿鞋一边道:“不行不行，我得去救他。”
看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样子，孙姨不由得笑得无奈道:“去吧去吧，你吴叔叔就喜欢你这张甜嘴，你一去他准保不生气了。”
孙甜挥别了她娘，冲出房门时差点被自己绊倒，方才平稳一些，又被院里的阵仗吓得差点倒在门沿边。
院里有几分毒辣的日头下，吴律领着一班素日里走在他后头的小跟班们齐齐地站着，见孙甜出来了，后头的小跟班大喜，连忙去推晒得有些蔫乎的吴律。
吴律不耐烦地推开他们的手，三两步走到孙甜面前吞吐道:“你……你没事吧？”
孙甜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又带几分担忧道:“你爹没打你吧？”
吴律也跟着摇头，手在裤边抓个不停，良久，他才突然退后半步。
孙甜吓得一惊，只见吴律突然弓下身子，面色通红掷地有声道:
“对不起！”
孙甜有些无措地外头:“诶？”
吴律起身对着后面招手，后面的一群跟班便在此时冲到他身后，也学着他刚才道歉的动作，齐声道:“小甜姐！对不起！你原谅我们老大吧！”
吴律紧接着指着这些跟班面带愧色道:“今天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不该说那些话……”
孙甜心头一暖，有些害羞道:“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吴律立刻严肃起来，抓着孙甜的肩膀将她推到众人道:“那不行！男子汉敢作敢当，犯了错就要好好道歉，以后，我的这些小弟就是你的小弟了，你说一他们不敢说二，你说二他们不敢说三！”
孙甜看着面前一群男孩子立刻站得笔直，不知为何有些想要发笑。
吴律却以为她是不满意，还没原谅自己，便揪着其中一个男孩的衣领对着孙甜道:“你不满意吗？他们很听话的，绝对能保护好你！”
孙甜立刻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很满意！只是……你把他们送给我，那你怎么办？”
吴律笑叹一声，松开了那男孩的衣领对着孙甜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当他们的老大，平起平坐，平起平坐嘛~”
人群中的一个男孩突然不解地挠挠头，凑到吴律身边指着孙甜道:“那老大，我们以后怎么称呼她啊？”
另一个男孩叉着腰道:“你傻呀！我们叫老大叫大哥，那叫孙甜当然叫大嫂啊！”
孙甜一愣，捂着脸一阵飞红。
吴律狠狠一记栗子砸到那男孩的头上道:“闭嘴！”
他回过头，看着孙甜害羞地已别过头去，却连耳根都红了，便也兀地一脸潮红，口齿不清地对着他那些跟班大声道:
“听着！以后见到我就叫老大！见到孙甜就叫小甜姐，听到没有！”
一众人齐声道:“是！”
就这样，安宁村中又自此多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吴律依旧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之下出行，只是他身边，多了一个笑若银铃的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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