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二】
1
“月儿圆，月儿高，月儿翻过柳树梢……”
用过晚饭后，白石瞳与孙甜一同坐在门前等待唐祈安回来，为了消磨无聊的时光，孙甜便一边挥着袖上的系带一边唱着她娘教给她的歌谣。
白石瞳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嘴里也跟着她偷偷吟起了调子，哼着哼着，也就学会了一言半句。
“月儿金，月儿亮，月儿偷入我梦乡……”
听着孙甜悦耳的歌声，白石瞳忍不住夸她道:“小甜，你不仅长得好看，唱起歌来也很好听啊。”
孙甜害羞得挠挠头，道:“谢谢小白哥哥，不过我生得好看是我娘把我生得好看，这些歌谣也是我娘教我的，我和你说，我娘唱得比我还要好听呢！”
白石瞳望着小甜，突然问她道:“小甜，如果给你一个愿望，你想用它去做什么？”
孙甜伸出食指按着嘴唇道:“我想……我想想……哦！对了！我想让我娘和吴叔叔快点成亲！这样以后就有更多人一起照顾我娘了，我娘就不会孤独啦！”
白石瞳道:“小甜，你很喜欢你娘吗？”
孙甜觉得他这么问实在没来由，哪有孩子不喜欢自己的娘亲呢，“那当然啦！我娘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最最喜欢我娘了！”
白石瞳望着天上的星星，有几分感慨道:“我也很喜欢我娘。”又低沉下去道:“但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孙甜带着几分心疼道:“那小白哥哥你……你这些年来，一定过得很苦吧？”
白石瞳眼睛中露出几分光彩道:“不苦，因为我还有一个妹妹。”
孙甜道:“你妹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吧，就像我娘对我一样。”
白石瞳点了点头，“她很温柔，做得一手好菜，会哄我开心，可是两年前她失踪了……我一直没有找到她，对了，她还有一副好嗓子，就像你一样，有时候，你唱起歌来，我都觉得你就是她……”
孙甜见白石瞳眼中闪起了泪花，便慌忙去抹他眼角的泪珠道:“小白哥哥别哭别哭，小甜唱歌给你听，小甜也哄你开心好不好？”
她便带着笑开口唱道:“月儿隐，月儿落，月儿与我共眠长……月儿哭，月儿笑，月儿伴我渡今宵……”
望着正在哼唱的小甜，白石瞳眼中仿佛映出了一轮明月。
不过多久，孙甜停止了哼唱，她指着院外兴奋道:“小唐哥哥回来啦！”
看唐祈安一脸的失魂落魄，孙甜明白他自然是没有追到白轻茉了，本是一脸开心地凑到他面前，见到他这幅模样便不知该说什么。
白石瞳平复情绪长长“诶”了一声，将孙甜拉到一边，道:“没追到吧，你刚才赶人家走的时候可是特别的理直气壮，一报还一报啊，唐兄，这就是我说的有因必有果。”
唐祈安此时已挤不出任何表情，只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愁着脸对着白石瞳道:“我一直追到了村口，可是还是没有追上她。”
白石瞳道:“依我来看，没追上未必是坏事，你刚伤了人家的心就跑上去道歉，要是我的话，一定觉得你在耍我玩。”
“她不会这样想的，”唐祈安微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究竟该怎么办？”
白石瞳跟着坐到他身边，两手一摊，“哄女人可不是我的强项，”言罢，他撑着头将目光投向了孙甜，“小甜，你觉得呢？”
孙甜一屁股坐到了白石瞳身边，撑着头道:“我觉得，不哄！小唐哥哥做的太过分了，我才不要白姐姐原谅他呢……唔唔……”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白石瞳捂住了嘴巴，白石瞳一边悄悄对着孙甜比了一个赞许的手势，一边对着唐祈安赔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言罢，他复道:“唐兄啊，白姑娘的事呢，依我看就先放一放，反正日后你们自然还会相见，那时候道歉也未为不可嘛，现下，我觉得我们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唐祈安歪头，“什么？”
白石瞳道:“你想想，我们一日后就要将人救出，然后便离开安宁村了，这一日实在不能荒废呀！我觉得我们应该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算白来一趟。”
孙甜颇有兴致地凑过来道:“小白哥哥，你们要做什么大事呀？”
白石瞳一脸坏笑叉手对着他们二人道:“等明日，你们就知道了。”
2
第二日，日头高照，孙甜与孙姨一起坐在房内织布。
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孙姨孙姨！不好了不好了！”
跑进来的，是老吴的儿子吴律，他一脸惊慌，跑进门时还绊空了一脚，几乎是跌到了桌边。
孙甜立刻扶住他，担忧道:“律哥哥！怎么了？”
孙姨也立刻为他倒了一杯茶，抚着吴律的背道:“别着急，慢慢说。”
吴律推开了茶杯，喘着粗气摆手道:“不能……不能慢了，我爹他……他晕倒了！你们快和我去看看吧！”
孙姨大惊失色，立刻随着吴律出门。
三人一同快步走向老吴所住之处，到了他家门口，孙姨几乎已没法克制心中的担忧，就要往里面冲了。
在她身后的吴律和孙甜立刻双双拦住她，不知为何，他们二人脸上已没有方才那般紧张的神色，而是在忍笑。
孙姨正纳闷，屋内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即便是不懂笛的人，听着这婉转柔和的笛声，也能听出其中的爱意。
老吴今日穿得特别素净，头发也打理的很精神，他吹着笛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恍然给人一种他只有二十多岁的错觉。
见身后的孙甜与吴律都催促着她上前，孙姨便知道，她上当了。
天空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起了鲜红色的花瓣，孙姨抬头望着漫天的花雨混着太阳的金光一同落在她的身上，突然抿嘴笑了。
老吴慢慢走到了她的面前，放下了手中的笛子。
紧接着，他缓缓开口道:“阿意……我们认识，已经有整整二十年了，从二十年前你进安宁村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小的时候，我每天都盼着赶紧长大，等长大了，我就去向你提亲，把你娶回来，照顾你一辈子。”
孙姨眉眼间带了几分苦涩道:“可是你……终究还是娶了别人。”
老吴急忙道:“不是的！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没有变！多年前的一日，我酒后乱性欺负了吴律他娘……我是个男人，做了错事，就必须要对人家负责，所以我不得不疏远于你，尽心尽力照顾了他娘一辈子……”
对孙姨来说，老吴就是天上的月亮。
以前的孙姨，认为父亲就是天上的太阳，即使父亲打她骂她，她都不曾有过半句怨言，直到被父亲亲手卖到这里，她才知道，她的太阳没有了。
在一片黑暗中，是老吴把她拉了出来，他对她极好，从进村开始便是如此，她嘴上不说，其实早早就芳心暗许，认准了老吴是她一生的挚爱。
她也明白了，即便没有太阳，她还有一轮明月。
直到某一天，老吴悄无声息地娶了另一个女子，孙姨失去了她的明月。
那个与她说话时会结巴，每日都来讨她欢心的男人，再也没有来过孙家。
孙姨也没有去问他讨个说法，她失望透顶，也不屑再质问什么。
她气极，决心放下老吴，就嫁给了他人。
所幸她即便是失去了太阳与明月，上天还是给了她还有一颗星星，那便是小甜。
这一生，她也不求什么了，只求小甜平安长大，只求自己得以善终。
可年少时的悸动，又怎会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特别是孙姨这种骨子里便深存着固执的人，尤其难以放下。
听了老吴的话，她突然有几分淡淡的恨意。
恨什么？恨老吴过于正直，抛下她去对另一个女人负责吗？恨自己明明心系老吴，却依旧在他亡妻之后回心转意时对他动不动就冷脸相待吗？
不，她恨的是天意弄人，非要等到她韶华老去，容颜不在时，才让她与相爱之人冰雪消融，重归于好。
见孙姨默着不说话，老吴的眼眶红了几分道:“阿意……我知道你恨我，知道你怨我，这一切都怪我，怪我犯下大错，害你白白等了几十年，这几年，我一直想好好补偿你，可是我要的不只是每日同你以礼相待，不是与你客客气气犹如友人一般，阿意，我是……我是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老吴说得十分激昂，甚至躬身半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吴律喜出望外对着老吴道:“爹！你说话都不结巴了！”
老吴一脸不可置信道:“是……是吗？”
孙甜道:“哈哈，吴叔叔又开始结巴了！”她言罢，伸手去拉她娘道:“娘亲，你就答应吴叔叔吧，他是真的真的很爱你！我也很喜欢他的！”
吴律也去拉孙姨的衣袖道:“孙姨，求求您了！你就答应我爹吧！我爹真的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如果你真的答应嫁给我爹，我真的成了您的儿子，我保证！我以后绝对不捣蛋了，什么坏习惯我都改！我……我会对小甜妹妹好的！我绝对不欺负她！”
在屋顶上撒花瓣的唐祈安和白石瞳此时也从屋顶上飞身而下，走到众人面前对着孙姨齐声道:“孙姨，你就答应老吴吧！”
孙姨脸跟着眼眶一同红了，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哭，但此时眼眶却蓄满了泪，她有几分嗔怪道:“好啊你们几个，一起帮着他来诓我，这主意是谁出的？”
白石瞳笑道:“主意是我出的，但老吴的话，一字一句可都是他自己的肺腑之言。”
老吴期待地望着孙姨，几乎像将她望穿，“阿……阿意……”
孙姨微低下头，望着老吴道:“没想到，你还会吹笛。”
老吴诚恳道:“你要是愿意，我天天吹给你听！”
孙姨的眼眶，再也支撑不住泪水，一道接着一道从眼眶划下，“好……那这次你可不能突然抛下我……我要听你吹一辈子的笛子。”
错过的几十年的光阴，她要好好补回来。
老吴还有些呆愣，没听出孙姨的意思，直追问道:“那阿意……你答应我了吗？”
白石瞳立刻拍了拍老吴的肩膀道:“老吴啊！孙姨刚才不是答应你了吗！还不快起来，以后得改口了！”
老吴先是一愣，继而恍然起身，嘴都笑得合不拢了，他环顾周围人，仿佛想将这喜悦分享出去，尔后才凝了眼神到孙姨身上，温唤道:“夫人……”
孙姨也怯怯回他道:“夫君……”
孙甜和吴律两个更是欢欣，孙甜雀跃道:“我也要！我也要改口！”她转头对着老吴甜甜道:“爹！”
吴律也是不甘落后，“那我也要改口！”他对着孙姨道:“娘！”
四人紧紧相拥，泪与笑颜一同绽成一朵绚丽的花。
唐祈安望着他们一家和乐的模样，对着白石瞳道:“撒花瓣这个主意，太土了。”
白石瞳叉手道:“土是土了点，你看成效不是上佳吗？俗话说能生火的柴就是好柴，你管他是不是烂木头呢？再说了，安宁村这种地方，你还期望我给他们铺上几尺的红布吗？”
唐祈安心中还是有几分疑惑，便道:“你说的大事，就是助孙姨和老吴重归于好吗？”
白石瞳道:“自然。”
唐祈安道:“为何？”
白石瞳道:“为了小甜，既然这是她的心愿，我就替她完成，再说了，我总不能看着孙姨一个人以后孤苦伶仃地生活吧。”
唐祈安更是不解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孙姨不是有小甜吗？”
白石瞳神情肃穆，道:“以后没有了，明日，我要带小甜与我们一同离开。”
唐祈安震然，“为什么？”
白石瞳放轻了声音，眼神定在孙甜身上缓缓道:“因为我是她的舅舅，因为孙甜，是我妹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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