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今夜无战事
很多人都会在睡觉前为自己许下一个愿望：‘要是明天当我醒来的时候，【什么】变成【什么样】该多好啊！’但第二天他们睁开眼后却发现什么也没有改变，他们依旧是平凡的一个人。所以我是个无神论者。但即使是这样，我依然会在心里默默的向上帝、安拉、佛祖祈愿：我希望世界和平，不要再有战争了，无论是我所处的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也好。不过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我仍然是在一片迷茫中醒来的。
“嘿，乔森，你醒啦？快过来领早餐。”弗德尔向我招着手，我晃了晃脑袋，朝他无奈的一笑。
我和其他六十八名士兵在炊事车前排起了长队，弗德尔正对我讲着无聊的笑话。我们都很无聊，但我们都宁愿保持这个样子就好，谁也不想再去前线了。早餐很简单，我领到了一块黄油和六个蒸土豆。我和弗德尔边走边聊的时候把它们吃完了。
维特正坐在一辆轻型坦克的引擎盖上看着陆军公报。雪在昨晚又开始下了起来，不过气温升高了一点，但还是很冷。我们俩坐在维特旁边，互相打了招呼。
“戈登连的人过会就要去清理这附近的游击队了。”维特说道，“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因为今晚就是平安夜了。”
弗德尔问他：“今晚吗？”
“是的。”维特回答他，“要是游击队在平安夜的时候也能好好的过个节就好了。谁都不希望在今天掩埋自己的朋友。”
“科加斯市还没有拿下吗？”弗德尔拿过了维特放下的报纸，找着上面的消息。
“还没有，虽然我们的部队推进到了市郊，但苏尔兰人的抵抗实在太激烈了。”维特叹了口气说道，“今晚前线士兵的平安夜要在壕沟里度过了。”
我瞥了眼弗德尔手中的报纸，上面的一栏写道：科加斯战役即将由爱尔曼陆军的胜利告终。目前的伤亡数字：约为23000。
和我们一起驻扎在这个小镇里的连队已经出发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够挂着焦虑和不安。我们连将会留在镇子里待命，但我听哨兵说这附近的游击队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人，所以我们应该也不用出动。
我们连队二十几个人现在在镇子里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取暖。这个小镇上的居民早在今年8月份爱尔曼陆军打到这里来的时候和苏尔兰部队撤退了，目前小镇里只剩下一户大人家了。这个农户的名字叫做列夫特，他有三个妻子，十一个孩子。他的十一个孩子中有六个女儿，其他五个儿子被苏尔兰政府强行征进了军队，那时爱尔曼和苏尔兰还没有开战，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儿子们的来信了。他对我们这些侵略者抱有一定的好感，因为我们毕竟是征服者，其次他对苏尔兰政府的恨意远远高于对我们的恨意。
列夫特说他们一家原来住在苏尔兰最北边的一座小城市，每当提起那个地方的时候他总是充满了思乡之情。他们一家办了间专做苏尔兰特色菜的小饭馆，当然我们到这里吃饭必须要自己付钱。说起来我们连队从来没有发过军饷，但我还是吃了一次苏尔兰特色菜，因为我和我的战友们帮列夫特一家重新装修了房子，工作结束后列夫特请我们吃了一顿。我可能永远都忘不了这顿饭，首先它不只是好吃，最关键的是和朋友们坐在一起吃饭聊天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情。
士兵们开始聊起了天，有的人不停得对着列夫特的女儿开着玩笑。我和维特、弗德尔打了个招呼后就走出了屋子，他们不愿意出去挨冻，而且这里还有列夫特免费为我们提供的酒。
我刚一走到外面就被一阵冷风吹得清醒了不少。施马格站在门口，他想进这间屋子，看到我出来之后便问道：“怎么了？不在里面坐着？”我回答他：“我想出来走走，里面的环境让我有些难受。”
“那些家伙抽了不少烟，对吧。”施马格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别走太远，不会你会冻僵在外面的。”之后他递给我一瓶白酒，走进屋子。
我初次见到施马格的时候，他给我的印象可能是个风流公子，毕竟他帅气的脸庞很受女孩的欢迎。但现在，施马格的帅气已经快要从他的脸上消失了。战争改变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施马格，就凭他愿意和我们一起在前线冲锋陷阵，而不是待在安全的后方，和其他军官随意的指着地图用无线电指挥我们这一点来说，我就坚信着他一定会是个关心自己手下的好长官。虽然他不会带给我们希望，但他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
我跑到一座岗哨上坐了两个小时，日落时的景色变得越发美丽。奇怪的是，我没有听到这附近传来枪声，戈登连的人不是去清剿游击队了吗？我喝着施马格给我的白酒御寒，看着天边逐渐出现的星星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之中。
一阵坦克引擎声吵醒了我，我把头探出了岗哨的护栏，看到戈登连的士兵已经回来了。我从岗哨上走了下来，有些醉醺醺的问着几个士兵道：“你们找到游击队了吗？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听见枪声。”
“那些游击队员应该在准备圣诞节的节目，我们根本找不到他们的影子。”一个士兵回答我，“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因为那些该死的家伙随时都会袭击这里。”
我们连被集合到了一起，由于戈登连的士兵今天搜索了一整天游击队，所以站岗的任务被分配到了我们连。我们不能出现任何的疏忽，游击队往往会在我们最松懈的时候下手。我自己一个人被安排在了十点到十二点半的岗哨，在此之前，我好好的睡了一会。差不多轮到我的时候，我被人推醒了，接着我拿起步枪走出了温暖的屋子。维特塞给了我一包烟，对我说现在这个时间是非常寒冷的时候。
雪在今天一直没停，不过下得倒也不大，我穿过小镇，来到了东边的一座岗哨上。在岗哨的下方，几十辆废弃的自行车堆在一起，积雪已经快要把这些废铁掩埋住了。我对自己晚上要独自一人守卫在这里的现实感到忧心忡忡，如果真的有游击队来袭击的话，他们可以躲在任何我看不到的地方向我开枪。我只好安慰着自己说，没关系，乔森，你只需要躲在岗哨的护栏后面不露出头就行了，这样游击队根本看不到你。
想到这里，我渐渐的放下了心。我搬起一个箱子放在了岗哨的角落里然后坐在了上面，只要我挺起腰，就可以把小镇东面的一片雪原看得清清楚楚。我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抱着步枪瘫坐在箱子上。
我没有带着酒，因为我需要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但这却让我无法利用喝酒的手段来御寒，所以我早就准备好在外面挨冻上一段时间了。今天夜里的天气很晴朗，我可以清楚的看到雪原上150米内的任何事物。远处的地平线被一片松树林所遮蔽，几根电线杆参差不齐的被埋在了雪地中，上面的电线已经断掉并垂在了雪上。
不知站了多久，我突然看见两个黑影出现在了小镇的道路上并朝我这里走来。我立刻端起步枪瞄准了他们，但他们或许是自己人，不过我也不能排除他们是游击队员！我把步枪稳稳地搭在了哨岗的护栏上。步枪已经附上了一层白霜，枪筒冷冷的泛着光，还好我戴着手套，不然我的手指皮肤可能会粘在上面。我向那两个黑影大喊一声：“什么人？”那两个人给了我回答，他们果然不是游击队。
施马格和戈登连的一个军官前来查哨，我向他们敬了礼。
施马格问道：“情况怎么样？还好吗？”
我回答他：“一切都好，长官。”
他们两个一同对我笑了笑，接着说道：“很好，平安夜一切平安，圣诞节快乐。”
我问道：“已经过了十二点吗？”
“是的，你看那里。”戈登连的军官指着列夫特家的屋子说道。
列夫特家的屋顶上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烟囱上插着一面爱尔曼陆军的军旗。从屋子里射出的明亮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在了雪地上，在灯光的映照下，我看到一些战友在屋子门口的雪地上围坐在一起。几小堆篝火跳动着明亮的光，周围士兵的脸被照射的忽明忽暗。在一位士兵拿出口琴并吹起来之后，小镇里400多名士兵的歌声缓缓地融入到了夜色中...
平安夜...圣诞夜...
愿世间万物永远祝福着我的家乡...
士兵们脸庞上的笑容是那么的亲切。歌声轻柔的持续着，最后一段歌词轻轻的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也许我们现在这种处境下使得这个圣诞节变了意义，但直到很久以后，可以说没有任何事物能像今晚的歌声那样让我如此感动。这是我过得最最最特别的一个圣诞节。在另一个世界中，当那些与我同龄的年轻人正和自己的爱人、朋友、亲人一起度过圣诞节时，我正站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星空雪地之下呆呆的望着一小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我和那些人曾经是一样的，但现在确实不一样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到自己真正的家？我不知道。但我此时的心情却让我觉得这里的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即使我不去原来的世界，我也可以和波奇镇上、帕克斯夫妇和勒布朗夫人讲述自己英勇的冒险故事。虽然这个圣诞节我没收到礼物，但我却收到了一个更珍贵的东西，一个将永远铭刻在我生命里的东西。
不管怎么样，这个不是在25号庆祝的圣诞节是我这一生中度过的最美丽的一个圣诞节。没有任何现代气味的饰品和街上促销的喧闹，以及霓虹闪闪的城市灯光和人头攒动的街头。施马格和那个军官要换下来我的岗，他们对我说：“回去和朋友待在一起吧，我们来站这班岗。”
但我并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我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是孤独的一个人，雪静静的下着，我孤独地站在片漫天繁星的夜空下，傻傻的笑着望着天上的银河，流下了一颗既不属于忧伤又不属于欢乐的眼泪，那是颗惆怅的眼泪，是一颗在生命经历了巨大转变后难以言喻的眼泪。
一颗流星从夜空中划过，我的眼泪里反射了繁星划过的痕迹。
施马格和戈登连的军官不解的望着我，他们用温柔的声音问我：“想家了？”我没有说话，点了点了头。
接着我回到了屋子里，军官们已经命令士兵停止活动但却没有命令将篝火熄灭。弗德尔给我留了一瓶白酒和半只烤鸡，但我一点东西也吃不下，为了不让弗德尔失望，我勉强把烤鸡吃完、把酒喝完了。
第二天，31号一早，一支新兵连队来到了我们的镇子上。我们运输连和戈登连接到了新命令，我们将被再次部署到科加斯战线上去，并于1号凌晨三点钟与其他的部队发动进攻。士兵们刚刚度过圣诞节，士气有些低落，看得出来，很多人都不想再上战场。
我们告别了列夫特一家，戈登连的指挥官还再三嘱咐新来的部队在列夫特家吃饭要付钱，要不就帮他干活。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中尉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戈登连的指挥官放心的离开了。
由于我们连的几辆卡车被冻坏了，于是我们剩下的人爬上了戈登连的轻型坦克。最后的一辆坦克足足载着我们二十多个人开走了，士兵们在坦克上抽着烟，吐出的烟雾竟然大过了坦克后引擎散发的蒸汽。
我们向前开了大约三个小时，一直到了科加斯战线的后方，我们连和戈登连分开了。那些戈登连的士兵在昨夜和我们的人结下了友谊，所以分别之前，他们都紧紧地拥抱着对方。因为这一别，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了。
由于今天是圣诞节，所以前线出奇的安静。我从一个前线士兵的口中得知，苏尔兰人昨晚老老实实的待在城里，他们似乎也在过着平安夜。我们的炮兵把昨晚没有发射的炮弹摆在了地上，今天他们应该也不会发射了。坦克手们开始无聊的玩起了纸牌，输掉的人必须站在坦克上跳一段舞，一个家伙滑稽的神情和动作让其他人开心得笑了起来。
来到我们第七运输连的预备阵地上后，我莫名其妙的收到了一个包裹，包裹上写着：给亲爱的马努里欧。当我要叫邮差的时候，那个家伙已经骑着摩托车离开了我们的阵地。我只好把包裹给了施马格，施马格摊着双手说：你最好把包裹送回邮差那里，因为就算交给我，我也没法还给这个叫做马努里欧的士兵。
我问道：“我该上哪去找邮差呢？”施马格回答我：“你该问问通讯兵，他们知道邮差在哪里。”
于是我只好拿着这个包裹找到了我们连队的通讯兵，他们得知情况后，向附近的几支部队询问了邮差的路线，最后我得知邮差已经到了离我们阵地三十公里远的一支炮兵阵地那里了。我向施马格请了半天的假，骑上摩托车准备去追邮差，施马格将几箱新型手榴.弹放到了摩托的挎斗里，让我顺路送到一支步兵连队那里去。
我骑着摩托顺着一条小路开着。这里是科加斯市的市郊，几天前发生在这里的战斗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立刻加快速度离开了。小路上有不少被击毁的苏尔兰军队的装甲车和我们的车辆，几个士兵正在从废车里寻找着还能用的零件。我在他们身旁停了下来，问道：“打扰了，同志，701步兵连现在在什么位置？我要把这些手榴.弹送到他们那里。”
一个士兵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道：“701连？我们是703连，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开，应该就能看到他们的阵地了。”我向他们道谢后便离开了。继续向前开了大约十分钟，我看到路边有几个士兵正在小便，我再次把车停了下来。
“嘿，同志，这里是701连吗？”
“这里是，你有什么事吗？”一个右眼裹着绷带的士兵转头问道。
“我是第七运输连的，这些手榴.弹是我的长官叫我送过来的。”我指着挎斗上的弹药箱说道。
那几个士兵提上裤子，一人搬起了一个箱子，我正准备发动车子离开，那个右眼受伤的士兵又问道：“同志，邮兵到过你们的阵地上吗？”
“来过一次，不过却给我留下了一个麻烦。”我戳了戳那个包裹说，“他们送错了包裹！我根本就不叫马努里欧。”
“马努里欧？”另一个人惊奇的说道，“包裹上面写没写着格朗·马努里欧？寄件人是：爱你的母亲？”
我又看了看包裹，回答那个人：“是，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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