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院里
“光靠这个东西，根本查不出任何线索。”
营地东北一隅的小屋，李墨走进门把半截铁锁丢在桌上，坐了下来。
“要是留下那只蜘蛛的残骸兴许还能得到什么结果，但朝廷来人把它收走了。估计最后也得和上次吴辛那件事情一样，不了了之。”
之前从山上下来，冯恩把发生的事立刻告诉府院，得到的答复却是“有待处理，稍安勿躁”。接下来，却没人再说这件事，就像从没发生。
“不，这次不会。”
冯恩摇头，却见李墨盯着自己：
“不会？你想得太简单了，小子。”
“我没有——”
“那你还说‘不会’？”
看着冯恩愣住，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烟，“你知道吗，这次行动，圣灵教也派了人来。”
“……啊。”
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但冯恩还是表现惊讶地听李墨继续说道：
“他们说是来提供灵器以保证相关人员的安全。但他们真正担心的绝不会是几百明人的性命——他们和你有过节，而你的身份已经暴露。”
“你怀疑是他们？”
“不然呢？”
“那东西为什么是被朝廷收走——”
“当然是有人勾结！”
李墨终于抑制不住愤怒，拳头攥着烟砸上木桌：
“今年因为黑潮西迁的难民到现在已经超过一千万人了，一千万啊，这还只是得到逃难的人，受灾人数至少也有十倍——这就有一亿人了，冯恩，大明也就十亿人口，十分之一的人民水深火热，我还以为朝廷终于要有点动作，但来这准备下渊的还是一群群权贵子弟，还是圣灵教那些养尊处优的杂种！”
他沉默片刻，缓和了语气方才继续开口：“一开始我支持你来，是因为我有自信保你毫发无伤地在上渊走一趟。但现在这个事，你听好了，府院上头要我把你这边压下去，明白吗？他们的原话是‘学生没有出事，就别再追究’，也就是说现在不仅不会有人帮我们，甚至还有人会阻止我们追查。”
“……老师，其实我认识人能帮忙。”
“哦，你是说那个小公主，还是那个小丫鬟？还是那个和她们俩都有关系的小王爷？”
李墨不以为然地看着冯恩，“我知道你们都互相认识，但哪怕是皇家子弟，手上无权，能做的事也没多少，更何况你觉得他一定会帮你？别把人想得太好，小子。”
说到这里，他伸开手，把攥皱的烟捋直，点燃，抽了一口，缓缓说道：
“我已经把这事告诉你叔叔了，他今天早上到的南京城，一会儿就来这。”
“等等，”冯恩叫住正起身的李墨，“他是来带我回去吗？”
“不。”
李墨站起来，抖了抖烟灰：
“他说是有事情要和你谈谈，而且我也没说你得回去，先在这等着吧，小子。”
他离开了，留下坐在屋里的冯恩。这间屋子是冯恩现在的宿舍，在被袭击之后李墨安排他单独住在这里。此处挨着教职工的住地以及军营，守卫严密得连一只蚊子都不会放进来。
然而现在冯恩并不觉得这里有多安全——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只要圣灵教还在追杀自己，自己就无法安宁。
“所以一定要了结这件事。”
他想着，拳头逐渐捏紧，却又忽然松开：
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澈叔。”
冯恩说着正要起身，却见王澈摆了摆手，便坐着看他落座在自己对面。
“你的伤好没有？”
“啊，好了。”
王澈这第一句话让冯恩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就自然地捞起袖子伸过手去，“就这三处穿刺伤，都只伤到皮肉，现在已经完全愈合。”
“那就好。”
说着，王澈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摸出一盒烟，点燃一根抽了起来。冯恩见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见他抽了两口，才把烟放下来。
“袭击你的人还没有找到，府院和朝廷也都视而不见。”他看向冯恩，“你呢，有没有一点头绪？”
“……”
看他举着烟盯着自己，冯恩默了半秒，缓缓开口：
“我觉得，有理由做这件事的，只有圣灵教。”
“圣灵教啊。”
王澈若有所思地重复了这句话，又抽了一口烟，轻轻向地上掸了掸烟灰——突然，他站起来。
“方便走一趟不？”他看向冯恩。
“去哪里？”
冯恩跟着起身，王澈推开房门：
“你和大哥的家。”
于是，一刻钟之后，南京城外的仙林镇里，冯恩带着王澈回到了自己昨天才来过的地方——他的家，“王氏铁匠铺”。
虽然在这遭遇袭击的事上报给了府院和官府，但这里并没有如某种案发现场般地被封锁起来，仍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就连和蜘蛛缠斗时被撞翻的椅子都还躺在院里，没有动过。
“昨天就是在这里出的事啊，”王澈环顾四周，“听说是有人在门锁里动了手脚？”
“嗯，锁芯里面被人嵌了一片东西。”
那片薄薄的金属现在还跟着那半把铁锁躺在冯恩宿舍里的木桌上，但正如李墨所说：它提供不了任何线索。也许它曾是一件灵器，但作为灵器特征的“灵光”却一点也找不到了。
不过即便如此，知道这间屋子是谁住的、这把锁是谁上的，或者说会算计开这把锁的自己的人，冯恩知道，只有圣灵教一种可能。
而且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里的东西全都原封不动，无人勘察，也无人封锁，就像无事发生过。
说不定现在就有人盯着自己……
“这十几年，你都和大哥住在这里？”
王澈忽然的一句话把冯恩的思绪拉回面前，只见他拉起椅子、安然落座，点了一根烟看向自己，“你们在这住了多久？”
“四年。”冯恩也拉起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四年前爸带我来这，开了这间铺子。”
“那之前呢？”
“之前……是在一个小村子里。那里在东边，比这仙林镇要小，人多的时候也很热闹。只不过那里四年前被黑潮吞没，划进上渊地带，应该也不剩一个人了。”
说到这，冯恩话音一顿，缓缓开口：
“再往前也待过其它的地方，都是些小村镇、小城市，到最后都是因为黑潮或者其它的原因往西边跑，直到四年前来到这，才得了一段时间安宁。”
“这样啊。”
王澈掸了掸烟灰，又深吸一口，看向院子中央的火炉。此刻里面并无火焰燃烧，只剩些许灰烬静静躺着。
“你从出生开始就和大哥漂泊十几年，一直待在东边危险的地方。大哥给我寄过的几封信里写到有人追杀过他，当时你也在，他就带着你一路打、一路跑；我没说错吧？”
“……嗯。”
“那你小时候的日子确实是很辛苦啊，但现在我看你身上却完全没有一点怨天尤人的样子，甚至还显得对一切无所畏惧。”王澈看着他，“这一点你也很像大哥，冯恩。按他信里写的，你今年十六岁；他则是二十年前离家去的东边——当时他十八岁，就比现在的你大两岁，也是对什么都无所畏惧。”
“嗯。”
冯恩默默点头，却不知道王澈说这些话有何用意；紧接着，便听他继续开口：
“他当时下了决心，行动比想为他报仇的你还要坚决，信都不留、就自己买了船票坐到这边。但你猜猜，他为什么要来这？”
“……为什么？”
“为了一个女人。”
王澈淡淡一笑，抽了口烟，看向一脸惊愕的冯恩：
“我就知道他没告诉过你这些事情；按理说我是他弟，也不该对你说这些。但现在的你和当时的他太像了——倔强，莽撞，不服输。还都被女人缠住了手脚。”
他掸了掸烟灰。
“昨天遭遇袭击的时候，有个名叫七玉的姑娘也在你身边。她是四皇子家的丫鬟，也是你和圣灵教结下梁子的原因，没错吧。”
“没错……但您怎么知道？”
“在你从筑城出发之后的第二天清早，我的办公桌上多了一封信。信里写了七玉和你和圣灵教之间的事情，也写了你来这边想要前往上渊的真正原因。”
看冯恩面色一变，他只是继续抽着烟，继续说道：
“寄信的人是谁我并不知道，里面写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真假——但我现在知道了，那是真的。”
“所以您这次来还是要我回去吗？”
“真要你回去就不会让你带我来这了。”
王澈摆了摆手，“我也有个儿子，今年十岁，作为父亲我绝不会让他以身涉险，所以我想大哥的在天之灵也不会让你那么做。但现在我知道我劝不住你，哪怕把你锁起来关在什么地方、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也绝对会找个法子挣脱，就像大哥当年——”
“我来这边是为了报仇。”
“我知道。”被打断的王澈不失耐心地看着冯恩，“我并没有要责怪大哥或者责怪你，我只是不想你重蹈覆辙。”
冯恩默然不答，他也顿住话音，又抽一口烟，把手里的烟蒂摁灭在炉子上。
“我来这南京城也并不是因为你这件事，而是早就有了其它安排——明天晚上，我会作为百岭商会的代表去参加一场宴席。”
他看着依旧沉默的冯恩，清楚说道：
“与会的人员里有圣灵教的人。”
霎时间冯恩睁大眼睛，棕黑色的眸子里暴出某种光芒。
只听王澈继续开口：
“打不打算和我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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